蒄瑤想到這裏,突然覺得背脊一陣發涼。
木偶?堂堂太子殿下怎麼可能是個木偶?
他如果是木偶,那剛才遇到的那個人又是誰?是真的太子殿下嗎?
本來,作為未來天族的繼承者,會沉迷佛法,不理政事而在無妄海避世一千五百年,本來就是件極說不過去的事。糊弄糊弄外人也就罷了,蒄瑤清楚,與之朝夕相處的太子殿下不僅僅是避世,而是整個根本就是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不說不笑不動。
這裏究竟埋藏了什麼樣的隱情?
而今日見到的那個分明才是真正的太子殿下,隻是……蒄瑤覺得有一些說不上來的別扭。
她是個細心也聰慧的女子,想了想,便茅塞頓開。是了,那個太子似乎一開始並沒有認出來她來。
他似乎是認識她的,但又不太熟,就像一個點頭之交,本來也不相熟,又隔了好久未見,見麵後費神回想,才慢慢想起她的名字。然後,他略帶驚訝地看了看自己鑲龍盤鳳的太子妃宮裙,欲言又止。
這個表情,很值得玩味。
這個太子,像是根本不曉得他們的婚事。
不曉得,卻又很認命,不過瞬間即釋然接受。不不不,他不是認命,他的樣子——
是根本不在乎。
憑直覺,蒄瑤覺得這一切的背後,一定蘊藏著一個巨大的石破天驚的秘密。
而此時此刻,所有的秘密都對她是有利的。
她當即施了個隱身訣,躡手躡腳地跟著玹華又折返淩霄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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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紅朱漆大門前,一對青鬃石獅。
他是左邊的那隻,腳踏繡球,鎮宅辟邪。坐在這裏看春去冬回,送往迎來不知幾百年。
宅子的主人信佛,日日吃齋誦經,他耳濡目染,不知幾時起也通了靈性,雖然還囿在這石殼子裏,但已不是那混沌不開竅的模樣。
他漸漸有了知覺,能感到春雨打在身上的綿軟濕潤,亦能聞到嫋嫋炊煙裏的誘人飯香。
天氣漸漸地冷了,人們穿起了厚厚的冬襖。宅子的主人位高權重,年末送禮拍馬的人踏破了門檻,更有丫鬟小廝忙進忙出置辦年貨。
從沒有人留意他這隻默默坐於門前的石獅。
突然有一天,一個穿著大紅棉襖,梳著兩個小辮兒的女孩走到他的身邊,摸著他身上那些雕刻著螺旋卷的粗糙紋路,道:“都下雪了,你還光溜溜的,冷不冷呀?”
聲音稚嫩,如銀鈴般好聽。
第二天,那個小女孩給他披上了一件她自己的鬥篷。鬥篷很小,隻遮住了他半個身體。
她又怕他的耳朵露在外麵,連夜給他用棉線織了兩隻稚拙的耳套。
他就那樣怪模怪樣地坐著,進進出出的人們看了都笑。
他卻渾不在意,甚至還有些高興。他那空蕩蕩的身體裏,突然體會到一種千百年來從未有過的感覺——溫暖。
女孩慢慢長大,他身上的小鬥篷,逐漸換成了大鬥篷,他那副耳套,也慢慢針法細膩,繡工精巧。
他仍舊默默地坐在那裏,每天落日時分,看她打著傘從學堂歸來,三五女伴一起,她定是最婀娜娟秀的那個。
每每她歸來時,總會順手摸摸他的耳朵,她甚至給他起了名字,親切喚道,“石耳,我回來了。”
於他,這便是一天中最美好的辰光。倘能日日如此,他亦別無所求。
倘都日日如此,故事便不成故事。
就在女孩十六歲那年,他在門口等到天黑,又從天黑等到天明,女孩仍沒有歸來。
家人都已急瘋,敲鑼打鼓滿城尋她。問了她一同上學的女伴,卻道她執意要去一家鋪子裏買鈴鐺,好回去裝飾那鎮宅的石獅,同窗在鋪子前分了手,然後便不得知。
家人又尋了幾天,請了差頭衙役幫忙尋找,又滿城貼了告示,求人提供線索。
第四天早上,一個山上的獵戶揭了告示,說在後山的林子裏,撿到了一隻鈴鐺。
家人拿鈴鐺去那家鋪子詢問,確實是那日她最後買走的那個。
家人頓時捶胸頓足,哀嚎不止。後山,那是白猿出沒之地,白猿性喜色,好明晃招搖之物。
如她這花一般的年輕女子,若落到白猿手裏,必是糟蹋蹂躪,再無生還。
家人不甘,花了重金,請了幾個年輕不怕死的後生,趁白猿不在洞中,偷了她的屍體出來。
他們用棺蓋蓋著,悄悄地抬了回來。路過門口的時候,天突然做起一陣狂風,吹得眾人七倒八歪,連眼都睜不開,而她也從棺材裏滾落出來。
等狂風停歇,大家才發現,她的屍體已不知所蹤,而門口坐了幾百年的雄獅,竟也同樣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