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仍是蕭瑟。
風裏卷著幾朵烏烏的雲,說不清的陰冷。太陽就不務正業地躲在萬裏之外,偶爾露個臉,卻又一會兒又逃之夭夭。
雖然還是正午,卻如黃昏般壓抑。
阿沫又往火盆裏丟了幾根碳,她拍拍手,撣了撣揚起來的灰,朝璟華望去。
他蓋著厚厚的棉被,被子上還封了一件七尾水貂的貂絨大氅,半靠在床上,眼神空茫。
如果沒有昏迷,他大多數時候,便維持著這個姿勢,怔怔的,也不知在想什麼。
離大戰結束已經快一個月了。
漠北政局穩定,新的氣候利於耕種,牛羊也可勁兒長肉。石耳和蒯方回來前,第一批麥苗已經收割了,收成很不錯。炎龍的子民激動地紛紛匍匐於地,感念天帝神威。
兩人回來以後,便與田蒙一起,將部隊整編,先行回了兵部。這些人已經十分默契,沒有璟華的命令, 一切也都有條不紊,不用操任何心。
玹華和青瀾被薑赤羽的赤焰九霄所傷,傷雖重,但兩人底子都好,養了十來天,也就差不多痊愈了。青瀾坐不住,急著要帶薑懿的屍首回漠北,將他父母合葬。
他來向璟華告假,璟華問也沒問,就準了。
雲夢澤又回複到原來的樣子,隻是天門山倒了,天門山下,就地掩埋了無數屍骨。
薑赤羽的三十萬大軍,自然是賠了個幹淨。天族將士二十萬出征的,也隻剩了零星一萬人多一點。雙方都可謂元氣大傷。幸好還有最後天帝帶出來的十萬增援大軍,否則回去九重天的路上也隻有稀稀拉拉的敗兵遊勇,煞是難看。
雲夢澤,隻剩了三個人,一頭象。
青瀾走前,幫玹華一起,起了一座小木屋,又圍了結界,替璟華遮擋風寒。
阿沫本想大戰後立刻帶璟華去找妙沅就醫,但無奈他現在的身子實在太弱,隻怕路上任何一點奔波折騰,都會引起惡化。唯有靜靜地先養一段日子,等病情稍穩定些,再想辦法。
雲夢澤,一天比一天的要冷。
雖不屬於嚴格意義上的北方,但因為地處崇山峻嶺間,山風澀澀,撲麵而來便是陰鶩的寒意。
這間小屋蓋得不錯,雖然臨時找不到什麼好材料,但因為施了法術,倒是也暖意洋洋,將屋裏和屋外隔成了兩個季節。
玹華又整天整天地去山裏獵各色皮毛,狐狸、貉子、紫貂、猞猁、野獾、果狸……山上的野獸最近都怕極了,但凡有半根毛的,連山雞都躲了起來。
他獵回來之後,肉留著吃,皮就仔細地剝下來,清理幹淨,交給阿沫。玹華少年時就離開了九重天,獨自東西南北地闖蕩,這些活計都做得像模像樣。
再然後,阿沫就用自己不登大雅之堂的女紅縫了一床又一床的鬥篷、大氅、蓋被……孜孜不倦地往璟華身上堆。
軒轅広走的時候,要玹華立即啟程去背陰山,繼續找胤龍翼。
可他一直沒走。
這樣最好,阿沫想,她實在希望能有個人留下來和她一起,壯壯膽。
璟華現在的樣子,叫人害怕。
“璟華。”她輕輕叫了一聲,走到床邊,發現他已經不知什麼時候又昏昏睡去。
早上醒來後,她好哄好騙喝了兩小口米湯後,便搖頭怎麼樣都不肯再吃。
她也不敢再逼他,怕他反胃吐了,更傷身體。她坐在門口,拿了針線在那裏七高八低地縫皮襖。
他就睜大著眼睛,努力看著窗子外麵。不時又回過頭來看她在不在。
他現在好像特別,特別地依戀她,隻要在視線中片刻尋找不到,就急得不行。
就這樣坐了一上午,卻什麼都沒說。
阿沫將他的手放進被子裏,又幫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幾乎隻露出一個頭。
他們那張床,已經被她塞得滿滿的都是皮毛,他身後墊著的,腿上蓋的,身上披的,是各色的貉子毛、狐狸毛、紫貂毛、猞猁毛……
她噗嗤笑了笑,他就像睡在一堆皮毛裏。
可是那麼多的皮毛,那麼的溫暖,卻隻顯得他更加的蒼白和單薄。
她心疼地摸了摸他清瘦的臉頰,除了極微弱的鼻息和偶爾翕動一下的纖長的睫毛,幾乎看不出什麼生命的跡象。
薑赤羽對他的那些折磨太過殘忍。
他本已是朝不保夕,宛如風中之燭,卻還強耗靈力,使出了“千軍歿”,若不是最後關頭,薑懿度了全身的修為予他,現在會怎樣,阿沫想都不敢想。
他失了太多的血,傷口愈合的速度,和玹華、青瀾他們相比簡直龜速。每天換藥的時候,阿沫都在想,一個人的身上到底還有多少血可以流。
他靜靜地躺在那堆厚得可笑的皮毛裏,蒼白到幾乎透明,就好像隨時都會化作清風,消失不見。
“傻瓜,我說讓你不要亂說話的!” 阿沫抱怨。
她還記得在大戰前夜,他為了布局戰事,又是通宵未眠,她催他早點躺下休息。他那時還笑著哄她,說等打完仗,一定天天躺著,連吃飯都要她端來。
“你這個烏鴉嘴!我說好的不靈壞的靈吧!還說帶我去玩呢!又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