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現在,大年初一的子刻時分,蒄瑤一身雲蘭蜀錦緞花八幅羅裙,溫婉端儀地正站在軒轅広的禦書房內,準備新春開筆大典。
蒄瑤伸纖纖玉指,先是在一樽寓意皇天後土、政權永固的“金甌永固杯”中盛入了屠蘇酒,再點燃一支金花永年燭,取了朱漆雕雲龍盤,將天帝的亙古常青筆在爐上微熏。
蒄瑤做這些向來得心應手,從不會出什麼差錯。隻見她微微攬起衣袖,手持香墨,不輕不重地磨著,待墨稍轉濃,便輕輕擱下,鋪開碎金紅紙,恭請軒轅広題字。
這場開筆典辦得十分妥帖。
蒄瑤雖然年輕,但不論是她選擇的服飾妝容,主持典禮時的從容風姿,還是她溫柔委婉、寧靜謙雅的笑容,都極具大家風範,甚至因為她比薑懿更多了一份不可拒絕的親和力,讓人覺得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瑤兒,今日辛苦了。”軒轅広也覺不錯,結束後微笑誇許道。
“兒臣難登大雅,幸得父君在旁多加提點,才不致讓兒臣有了疏漏。”蒄瑤垂首答道。
軒轅広點點頭,他喜歡她這樣安分的樣子,不張揚什麼是非,卻是踏踏實實能做一些事情的。至少現在薑懿不在了,整個後宮交給她,自己也沒什麼不放心的。
年末各部的那些歲論,年初上報的預算,經過她重新調整分配後,一樣樣倒也施行得頗有起色。有的地方,其實自己也早就看出問題,想動手革新,但一來並沒有那麼多的精力,二來有些地方礙於老臣的麵子和曆來的規矩,有諸多難開口的地方。現在換個新人來說話,不講什麼情麵,大刀闊斧的,反倒方便許多。
“歲末年初是稍微要忙一些,今年也多虧你了。”軒轅広慈祥道,“等忙過了這陣,你抽空也回去歇歇吧。”
蒄瑤似有些不安,她秀眉深鎖,杏腮含戚,一副哀婉正拿捏得恰到好處。
薑懿走得不光彩,她作為義女,既要讓人看到她的傷心動容,顯得孝感動天;又得讓人家明白,薑懿薄情寡義,她這個義女其實也夠憋屈的。
甚至能有好事者為她打個抱不平,說一兩句,薑懿罪有應得,死了才好之類的,那便更為她這番演繹錦上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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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蒄瑤正低眉順眼,自艾自憐道:“恕兒臣惶恐,兒臣不知該回哪裏去?”
蒄瑤見軒轅広似乎沒聽明白,解釋道:“之前因要處理後宮事務,所以兒臣一直暫住在之前的拂嫣宮中。但眼下如果要回無妄海的話,那後宮之事便難以安置了。”
軒轅広這才想起來,原來這蒄瑤已不單是薑懿的義女,而已經算是自己的長媳,三媒六聘被那個木偶娶到了無妄海。
他心裏算是悵然了那麼一下,如此漂亮又能幹的女孩子,讓她在那麼個死人墳墓裏,守著一個不會說不會動的木偶人,確實挺可惜。
但轉念又一想,左右她也不過就是個義女罷了。再聰明能幹,也是孤身一人。整個宗族都已死盡了,她亦再無任何的身世背景。
若不是被她占了這個太子妃的位置,日後玹兒回來,倒說不定可以另配佳偶,去和冥界的陰家或者西海蒼龍家的什麼公主嫡女配個姻緣,多個強有力的外援,也能讓自己這江山再多一重穩固。
想到此,那剛還沒冒頭的憐憫便又被踩得一幹二淨。軒轅広暗暗著惱,說來說去,還是怪那個賤人,人雖死了,造下的孽卻還未消停。自己統共也就三個兒子,長子的姻緣已經再玩不出什麼花頭,剩下的璟兒和琛兒,這結親的事須得好好盤算一番,切莫再白白浪費了。
軒轅広的臉上晦明不定,看得蒄瑤一時不敢開口,隻靜靜立於一旁。
軒轅広沉吟半晌,道:“瑤兒,後宮不可一日無主,你母後咎由自取,這重擔便要你挑起來。你是太子妃,亦名正言順,放手去做便可。”
“兒臣遵旨。”
蒄瑤語聲謙恭,心中卻百感交集。
軒轅広既如此說,那這後宮鳳印是非自己莫屬了。她自小在這九重天上,看盡了旁人的眼色,始終輕聲細語,謹慎做人,如今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盼到了苦盡甘來的這一天。
那些曾經不把我放在眼裏的,如今都要高高仰視我!曾經我要小心巴結的,現在都來巴結逢迎我!那縱使跟了無妄海那個木頭人,縱使終身不得所愛,那又怎樣呢?
她的心裏,突然有一絲念頭一閃而過:如果當時天後並未阻撓,而是如我所願,讓我嫁給了璟華,那與如今的權勢榮華相比,又是哪樣更好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