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迷迷蒙蒙,耳畔的聲音倒是聽得清楚。
他聽到有個慈愛的聲音,溫柔喚道:“璟兒,醒了麼?”
璟華有一瞬間的迷怔。
眼前的景物慢慢清晰起來,他感覺身下軟軟的,再不是十裏魂渡那冰冷的台階,空氣裏氤氳著自幼便習慣了的寒梅冷香,還蒸騰著些許淡淡藥味。
竟回到了宸安宮,躺在自己的寢殿裏。
一女子正坐在自己床頭,便是剛才出聲喚他“璟兒”的人,雖勉力微笑,但眉宇間那關切憂思之色卻一覽無餘。
她長得極美,傾國之色,嫻靜端雅。
她的眸線很長,眸色很深,烏黑幽沉,如兩汪深不見底的潭水,望一眼便要淪陷下去。
她的睫毛纖長細密,如雨後之蝶,雙翼沾染了水珠,顫顫欲飛嬌無力。
她的鼻翼、她的薄唇,她臉部的每根線條都如玉似雪,白皙、溫婉,蘊滿款款深情。
他與她,僅是男相、女相之差。
璟華覺得有什麼東西哽住了咽喉,緊得自己出不了聲,他努力吞咽了一下,竟引得熱淚從眸中落下,一顆接一顆,滾燙的,漫無聲息落下。
女子見他落淚,也著慌起來,忙掏出錦帕替他拭去,憂道:“怎麼好端端的哭起來了?是身上難受得緊麼?”
她素手纖纖摸在他臉上,溫熱的,帶著慈愛,指尖縈繞著梅花的香氣。
璟華猛地出力,緊抓住她的手。
他的手抖得厲害,他哽在喉嚨口的兩個字更是滾燙滾燙,像是要灼燒壞他的聲帶。
“母妃……”
他終於聽到自己嘶啞的聲音。
“傻孩子,這是怎麼了?”白梅不放心地摸了摸他的額頭,“璟兒,要不要喚你沅姐姐來?”
璟華搖頭。
白梅扶他坐起來,端過一碗放在小幾上的湯藥,輕輕吹著。
“怎麼又偷偷把藥給倒了呢?阿沅抓方、配藥,也忙了一上午,璟兒可不該任性啊!”白梅語重心長。
她似是嗔怪,但眉宇中仍是滿滿的疼惜之色,望著璟華,寵溺道:“母妃知道你怕苦,母妃陪璟兒一起喝,好不好?”
她纖手舀起一小勺,吃涼了遞到他跟前,無奈笑道:“喏,像小時候一樣,由母妃喂著喝,這下總成了吧!”
璟華默然不語。
隻是低過頭,順從地從那小勺尖兒上吮了一口,由味蕾回味到肝腸。
他十分地乖覺,一聲不響地喝著白梅盛來的那碗苦藥,她喂一勺,他便吃一口,喝掉了大半碗。
白梅似也驚訝於小兒子今天的配合,剛想開口誇讚他幾句,卻見一滴水滴落在碗裏。
清瑩的,濺起小小漣漪。
璟華竟早已淚流滿麵!
白梅被他的樣子嚇到,忙不迭放下碗盞,手忙腳亂地想來安慰他。
“璟兒今天是怎麼了?從小都未哭過的,怎的竟哭了一次又一次!你可不要嚇母妃了啊!
好了好了,我們不吃藥了!不吃藥,璟兒也別哭了,好不好?
母妃知道璟兒不好受,母妃心裏也跟著不好受……”
白梅咬著唇,哭道,相同的美眸中盛滿盈盈清淚。
她來不及去取帕子,便用手去擦,手剛觸上他臉龐,便又被緊緊抓住。
他抓得那麼緊,用上全身的力氣。
抓著她的手,再貼上自己的麵頰。
璟華,沒錯的!他對自己說。
她就是母妃啊!真的是,母妃就在你麵前了!
她在對你說話……在喂你喝藥……
夫複何求!
“傻孩子,怎麼了?”白梅柔聲道。
璟華搖頭,他不想問,也不想說。
這是哪裏?是真實還是幻境?為什麼竟然能見到早已死去的母妃?——問它作甚!
他也不想說話,他怕一開口就打破這如夢似電的泡沫幻影,夢也好,虛幻也好,哪怕是他已經死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