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流言(2 / 2)

她的額上覆著層細汗,從他這個角度看上去,因為有午後日光的暈染,顯得分外晶瑩,就像是她整張臉,都在閃閃發光。

沒錯,她真的在發光,從那個陰暗腥臭的血庫裏開始,就一直在發光,把他的心照得亮亮的,暖暖的。

那個時候,他不知道她有這麼好看,更不知道她竟然是天後娘娘。他隻是在想,如果有命能活著出去,能每天都看到她,每天都做飯給她吃,就好了。

現在他平安得救了。可他卻覺得,光看著她,給她做飯吃,根本不夠。

他喜歡她,他想她也能夠喜歡自己。

但不可能。

迦南栩心裏清楚,這並不是因為那個男人是天帝的關係,而是因為,她每次看到他,提到他,想到他,眼裏冒出來的那種火花。

她是閃閃發光的太陽,可軒轅璟華才是她的整個天空。

“師父,師父你怎麼啦?”阿沫伸手在迦南栩麵前輕晃,催道:“到底雕什麼,要想這麼久嗎?”

迦南栩掩飾地輕咳一聲,道:“哦,我方才在想,如果師父指定了題目,就遏製了你的想象力,這是極不可取的。不如我們即興發揮,阿沫你想雕什麼就雕什麼。”

阿沫低頭稱好,然後就拿了柄小刀,埋頭雕起來。迦南栩笑了笑,也拿了個稍大個的蘿卜,坐在她身旁。

迦南栩從小便對烹飪極度狂熱,百歲抓周的時候,抓的就是把小鍋鏟。到得兩百歲能站能跑了,更是整天往庖廚裏鑽。

一開始他還小,人都沒灶頭高,便站在凳上炒菜,家人隻覺得滑稽,也不來說他。俗話說興趣乃成才之根本,他如此癡迷廚藝,手藝自然是爐火純青。家裏沒有哪個廚子敢給他做飯的,因為他那張嘴實在太叼,叼也罷了,一旦你有什麼不服氣的,要反駁的,他便正中下懷,立刻係上圍裙道,“來,我做給你看!”

漸漸的,他長大了起來,家裏的長輩對他如此不務正業頗有微詞。他是金翅大鵬家的長房嫡孫,家人對他寄予了極厚的期望,怎麼能允許他做那種沒出息的廚子?

於是又是那種老套的戲碼上演:家長叱罵啊,禁足啊,上家法啊……叛逆少年絕食啊,寧死不屈啊,昂著頭說“有種你打死我”啊……

如此鬧了一陣,迦南楓葉被他氣得不行,又心疼這個唯一的孫子,看他餓了兩天便瘦了一圈兒,終於投降,長歎一聲道:“你愛怎樣就怎樣吧!日後早些成婚,生了兒子我親自教養,萬萬再不可走上邪路去!”

迦南栩偷笑,那時他還未成年,爺爺竟然已經在操心他兒子的事,實在是杞人憂天。

後來,他因為追求更大的施展舞台,便來到了天庭應征為禦用廚師,按品階算,他有正四品,是所有禦廚中品階最高的,也不算為他們大鵬家丟了臉。

但大概是因為小時候的陰影吧,他甚少說起自己的家世,大家隻知道他是廚藝出神入化的迦南栩,並不知道他原來也是世家公子。

“師父,我雕完啦!”阿沫舉著手裏的蘿卜遞到迦南栩麵前。

迦南栩愣了愣,那個東西不圓不方,愣頭愣腦,既沒眼睛鼻子,又沒吊梁瓦棟,實在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以往阿沫每次完成一個作品,不管好壞,迦南栩就是抓破頭也要想出點由頭誇誇她,技術不行就誇態度,態度不好就誇創意,但今天這個東西,他實在想不出來該誇什麼。

“阿沫,你……這個是什麼?”迦南栩愣愣道。

“啊,你沒看出來嗎?”阿沫十分驚訝,又把那東西朝迦南栩眼前伸了伸,“這麼明顯你竟想象不出來?”

迦南栩慚愧地搖搖頭。

“別放棄,你再想想!迦南,你挺聰明,一定能想出來!”阿沫鼓勵道,“你看它的形狀,唔,還有紋理……像什麼?”

迦南栩睜大眼睛仔細看,完全看不出來阿沫所謂的紋理。

“什麼?”他可憐兮兮道。

“肉啊!”阿沫顯見十分失望,“我雕的是塊肉啊!你竟看不出來!”

“肉?”迦南栩快哭了,“你把一個蘿卜,雕成一塊肉?”

“是啊,我跟你說過啊,我不愛吃蘿卜,愛吃肉!為了能勉強吃下去,自然隻能把蘿卜雕成肉的樣子!”

她左右端詳著自己的那塊“肉”,洋洋得意道:“師父你覺得我雕得好嗎?我覺得特別好!肉就應該是這樣不規則的,看我處理得多麼隨意,灑脫奔放!”

迦南栩哭笑不得。

“對了,師父,你雕了什麼?讓我看看!”阿沫湊過來,去看迦南栩手裏的蘿卜。

那是一艘船。

江南春色,細雨纏綿,公子佳人,執手翩立於船頭。

迦南栩的雕功十分了得,那艘船也不過就手掌大小,船頭的人更是隻有手指粗細,但眉目依然清晰可辨。那個女孩體格嬌小,麵容栩栩如生,正是阿沫。

而邊上那名男子,還未最後完成,隻能看出身形高挑頎長,麵容卻仍是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