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沒有四季, 大妖們尚且還不知人界的數九隆冬,能一路寒到人心肝中, 便乘妖舟渡海而來。
初到人界時大雪紛飛,年關將至,路邊卻有凍死餓死的屍骨。
幸而天道仁慈, 不願叫這寒骨汙了行人的眼,一片片雪白冰涼的東西自空中落下, 一點一點掩蓋住那趴在地上,早已渾身青紫的死屍, 試圖掩蓋住他存在的最後一點痕跡。
多情的龍君立於莽莽蒼白中,寒風簌簌刮得他衣訣獵獵作響。他抬手用指尖觸了觸那自天上而來之物, 歎了一聲, 忽的一甩廣袖。
霎時間風雪初止,天空放晴,投下一縷柔和的暖光照在龍君多愁善感的麵上。
彈指間改變天象之能!
少下這一場暴雪, 能拯救了多少人性命呢?大妖們立於龍君身後,口中歡快的高呼道:“龍君仁慈!”
龍君微微一笑,緩步走入這人世間。
守護一方世界, 意味著首先要統領一方世界。龍君一路救死扶傷, 鏟除邪魔, 依次拜訪了人界五大門派。
龍君之能, 可起死回生也可毀天滅地,亦可幾息之間戰敗那群自以為是的天之驕子們。
各位掌門長老們第一次認識到,神獸通天徹地之能, 竟能碾壓無數正道大能。
自此,逐漸沒落後已變為傳說的神獸一族,第一次坦坦蕩蕩的出現在了這一代人修的視野中。
他在人世間放出萬丈光芒,卻不見那光芒之後有多少雙貪婪的眼睛。
又是一年冬至,龍君在山巔之上迎風雪而立,看著這片被白色籠罩的塵世,輕輕側頭看向身後,眼中似攏了無盡的春水,帶著他特有的柔和,緩緩伸出了手:“你看。”
你看這大好人世,我們可以融入其中,我們將拯救無數被欺壓瀕死的生靈。願人間大同,人妖兩界再無紛爭。
但妖界貧瘠,妖修千萬年間的野心早已在貧瘠中瘋長的不可抑製,沒有妖修願向遠不如自身強大的人類俯首稱臣。
人界物博,卻也不願與那粗蠻的妖怪共享。
唯有一戰,二者隻能存其一。
此時慘白的雪色,竟可以與白骨相映成雙。
杜仲站在龍君身後,抬眼盯著他,隻見龍君轉過身徹底麵向他,心口處有一抹血紅色,仿佛一朵曼陀羅,自那處開始盛放。
“你看。”
龍君挑唇一笑,卻隻有麵皮在動,笑未達眼底,與顧清離微笑的時候有異曲同工之妙。
杜仲本能的感覺氣氛不大對,立刻掃視一圈四周,隻見白茫茫的雪下開始溢出紅色的液體,逐漸蔓延的鋪天蓋地。
慘叫聲不絕於耳,分不清那聲嘶力竭的究竟是人是妖。
神獸之能,可以毀天滅地。
有喊殺聲自血色中傳來,龍君卻頭也不回的轉身兀自離開。
大白突然自他身側現身,本該是個嫵媚的女子,此時卻英氣非凡。她雙目赤紅,嘶聲咆哮:“我狐族,誓死追隨龍君!”
然而血色鋪天蓋地,一片混亂中她根本不知道龍君身處何處,何談追隨?
但此時天狐大妖就是他們族群全部的希望,是部下們眼中一根筆直的旗幟。她知道自己不能倒,強行裝作一派鎮定,雙眼卻在驚慌的四下張望。
龍君呢?鳳君呢?其他大妖呢?
視野之內,隻有鬼修魔修,正道修士們也正欲對他們下殺手。
人界千萬年來無數輩人的正邪紛爭在這一刻突然不再重要,他們同心協力同仇敵愾,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將異己趕盡殺絕。
大白身形搖晃一下,突然無力的笑了,那根本該是族群中頂天立地的旗幟瞬間倒了,他們變得潰不成軍。
但到底初始時心懷無畏善念的族群不該被滅族,大白居然生生帶著數名同族殺出了一條生路,成功突出重圍。
然而命途多坎坷,他們苟延殘喘的勉強活了下來,卻不成想虎落平陽被犬欺,居然被幾個鬼修發現了蹤跡。
曾經族群中不可一世的佼佼者,在此之後淪為了鬼修的工具。
按照他人意願繁衍,按照他人意願存活,最終隻有大白和那群被當做狗養的後代僥幸存活了下來。
出生於肮髒的破稻草之間,眼裏隻看著一畝三分地裏的那一兩塊肉,再無絲毫自己的思維。
杜仲看著他們被鬼修指使著瘋狂迫害凡人,轉眼間卻又假裝被鬼修收服,儼然是要捧出仙人的形象來。
然而那群仙人,不過是裝作道貌岸然的樣子,吸引來一群心甘情願的人,好讓他們吃的更加肆無忌憚。
杜仲一哆嗦猛的清醒,才發現自己還站在這破敗的小閣樓中,四周荒涼至極。
原來他方才所見不過是大白施展出來的一道幻象。
有多少妖族血脈還留存在人界呢?他們或是被人迫害,或是變成居心不良者迫害他人的利刃。
大白站得離他極近,雙眼直視著他,麵上沒什麼表情,隱隱帶著一絲疲憊和愁雲慘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