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送給你(1 / 3)

這是一場酣甜的夢, 足以讓身心疲憊的旅人煥發新生,但醒後很長一段時間裏,封析雲都尷尬地抬不起頭來。

她記起入夢前和聶東流說的話, 什麼“不會丟下你”“永遠不”,前一句大約是有的,但後一句完全是她自己病迷糊了硬給人加戲,人家聶東流說的是不會丟下老板, 等從極樂島回來,她可就不是他的老板了,不必提“永遠”,他們還有沒有以後都是未知。

而麻煩的是,封析雲也說不清楚,她到底是希望這個未知的以後到底是有, 還是沒有。幸好聶東流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不然她現在更尷尬。

老實說, 她不知道聶東流有沒有發現她的回避。每當有提及這事的傾向時,她立馬東拉西扯轉移話題, 而他就用那種似笑非笑的眼神望望她, 看得她心驚膽戰、以為他要開口嘲笑時, 卻又極自然地順著她換了話題。

好似心知肚明, 好似心照不宣, 卻又什麼都不說。

封析雲暗暗捶床板,腳趾摳地, 無能狂怒:人不能,至少不應該像她這麼尷尬!

躺在床上裝傻充愣捱了好幾天,她終於恢複健康,好巧不巧, 趕在中秋節那天順利下地,行動如常。

他們搭的這艘其實是貨船,順道載客,中間會在某城碼頭卸貨,直到第二日淩晨才重新啟程。對於一心救人的聶東流來說,這大半天的時間自然是完全浪費,但這年頭找一艘直奔海港的船不容易,這艘是最近的那班了。

“其實也沒什麼。隻有半天,耽誤不了什麼。水路本就說不準,說不定正好避開了壞天氣。”封析雲把人拐上自己的賊船了,自覺有責任安撫男主的焦躁,免得他過度擔心陳素雪已經出事、恨不得自己遊去極樂島,“你就在這船上好好休息一天,養精蓄銳,這才能更好地救陳素雪嘛。”

她不能直說自己知道陳素雪現在沒事,也沒法讓貨船當場啟程,隻能讓他換個角度想問題,也不知道有沒有效果。

封析雲悄咪咪去觀察聶東流的神情。

他好似愣了一下,不明顯,沒有衝淡他原本冷淡的表情,但莫名被她捕捉到,讓她心裏一咯噔,趕忙賣力安撫,“停泊一天,你休息,船員也能休息,養足精神啟航,速度更快,你別太擔心了。”

聶東流沉默。

封析雲絞盡腦汁,“停泊一天,少點顛簸,我也能好得更快……“

“不是說要過中秋?”他終於打破沉默,抬眸望向她。

封析雲一怔。

聶東流確實在她病中和她做過模棱兩可的約定,但當時他隻說“再說”,她就沒放在心上,沒想到他還會主動提及,不由驚詫,“你……真打算和我一起過呀?”

詫異溢於言表,不難看出她才是那個壓根沒有打算一起過的人。

聶東流沉默。

他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原以為自己對這種事沒有興趣,又或者是不該感興趣,一把刀是不需要這些世俗感情的。他早已做好決定,將這些紅塵俗事都遠遠地推開,遠離他的人生,以免刀尖生鏽、心頭有瑕,卻又鬼使神差地問起。

封析雲問他,他答不上來。

難道要他說,他其實心懷期待,卻連自己到底在期待什麼都不明白?難道要他說,本想拒絕的是他,聽說不過中秋後竟心生懊惱、後悔開口的也是他?

明知不該,甚至顯得幼稚,但聶東流卻難得沒能忍住,心生懊惱,他早該想到,封析雲和他隻是雇傭、互相利用的關係,大小姐隻是隨口一說開個玩笑,他卻當了真。

封析雲現在心裏一定在嘲笑他自作多情。

“算了。”他脫口而出,神色愈發冰冷,“你當我什麼都沒說就好。”

就該這樣,本該這樣。他從未想過這種世俗的節日,一把刀本不該享受人間煙火。他不想,不羨慕,也不需要。

是,他,不,想。

“別啊。”出乎意料的,封析雲沒有鄙夷,也沒有對他露出譏諷的神情,更沒有因為他的拒絕而惱怒他的不識抬舉,“你一個人窩在船上多沒意思啊?哪有中秋的樣子?”

聶東流想反駁她,過往的每一年中秋他都是一個人過的。

但她伸出手,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滿眼都是笑意,眼波如春溪,清亮又輕柔,將他的全部話語都堵在喉頭,如同硌人的碎冰,“不然,算我請你陪我過節呀?”

陪她。

碎冰似乎有融化的跡象,不再硌得人發疼。

聶東流喉結微微滾動,用一種微疑的目光望著她,重複,好似沒有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陪你?”

“對,陪我。”封析雲的目光清亮又坦蕩,迎上他的打量,還朝他溫柔地笑了笑。

陪她。

聶東流凝視著她。

對,不是他動搖了,想向世俗的生活瑣細低頭,也不是這把刀為人間煙火猶豫、生了不必要的留戀,不是他心誌不堅定、沒法一心一意向邪神複仇,就隻是,如果同伴請求他的陪伴,他也沒必要如臨大敵地拒絕,不是嗎?

不是他真的在乎這個沒意義的節日,隻是陪她,僅此而已。

“好。”他聽見自己回答。

臨時決定,黃昏已至,再不走就可以直接等開船了,既然聶東流應下,封析雲便拉著他下船,順著熙攘的人流,一路往城裏去看花燈。

也許是這個世界本就不止是一本小說,又或許是原文作者實在編不出來新的,封析雲在這裏生活了這麼多年,覺醒記憶的時候也沒覺得違和,多虧了兩個世界大差不差、無比吻合的細節。

這裏有相同的節氣、相似的風俗,有時她甚至很難分清書裏書外,而她已活在這裏,也已……無需分清。

封析雲遠遠地凝視著這座小城最大的花燈樓,人潮如織,斜月與燈火輝映,將夜間妝點成滿眼璀璨。處處透著煙火氣——她久違的、難免向往又深覺陌生的煙火氣。

在花燈樓的兩層屋簷上,錯落掛著無數精美的花燈,吸引來許許多多遊人,有的才學出眾,有的財力雄厚,此時都擁在一起,去爭自己想要的那一盞。

她久久駐足。

聶東流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正對她的是一盞稍顯粗糙的兔子燈,價格約莫不貴,造型十足可愛,吸引了許多孩童的目光,吵吵嚷嚷地擠在下麵爭著歸屬,還有忙著叫家長的,雖吵人,卻也熱鬧。

是他不熟悉、不會靠近的,屬於紅塵俗世的一幕。

“你不去買一盞嗎?”他問。

以大小姐的財力,即使現在和寧夜閣不聯係,也足夠把整個花燈樓買下來,總不至於對著一盞燈囊中羞澀吧?現在上去砸錢,怕不是老板哭著喊著要把燈賣給她。就隻除了……會有和小朋友搶玩具的嫌疑,而已。

封析雲回過神來,搖搖頭,“人太多了。”

她神色平淡,仿佛剛才的駐足隻是一時興起,抬步時也毫無留戀,隨口問了一句,確定聶東流對花燈也沒有什麼興趣後,便遠離了那座花燈樓,也遠離了那片燈輝如晝,步入更暗沉的夜色。

點點燈火,人家隱隱,月色動人,這才是夜晚真正的模樣。

從最熙攘處擠出來,封析雲才覺出熱鬧的好來,起碼人一多、一嘈雜,她和聶東流就不會那麼明顯,走在一起的時候,即使互相一言不發,也不會顯得尷尬。現在倒好,她不說話,聶東流更不會主動找話題,兩人悶頭往前走,卻也沒個目的地,整得像雙人競走似的。

她有點後悔,她當初為什麼要給自己布置下和聶東流一起過中秋這麼個高難度的任務?如果沒有這一茬,她一個人窩在船艙裏睡個昏天黑地不快樂嗎?

封析雲硬著頭皮,和聶東流悶不做聲走了一段,終於憋出一個話題,“聽船工們說,這裏的美食不少,別有風味,你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我們去嚐嚐?”

不管聶東流到底有沒有聽說過這裏的美食,也不管這裏到底有沒有美食,隻要他隨便接一句,就能順著聊下去——

“隨便。”聶東流淡淡道。

啊這。

沒關係,沒什麼想吃的沒關係,是她問得太仔細了,想來龍傲天也不是注重口腹之欲的人——

“那你有沒有什麼想做的?”封析雲和顏悅色,“難得出來逛一趟,好好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