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著茶盞的指骨微微收緊, 愣然一瞬,蕭青鸞才抬眸問:“齊大人現在何處?”
“霍副將在定北大營整兵,齊大人已領八百騎兵先行出城。”燕七頓了頓, 心下估算一番,繼續回稟, “現下應已離京百餘裏。”
驀地,蕭青鸞憶起,從鍾靈山下來時, 遠遠瞧見山下官道上飛揚的塵灰。
“本宮知道了,下去吧。”蕭青鸞語氣淡淡。
征討北剌, 平定北疆,是他心裏最重要之事, 重要到, 他可以為了這個宏願, 拒絕她想要的朝朝暮暮。
可是,他竟這般急切,甚至抽不出一絲空隙同她道別?她說過,會支持他。
也對, 自從他改造火銃,被定國公賞識, 便不需要她為他去求皇兄了,自有定國公舉薦。
思量半晌,蕭青鸞心中一遍遍告誡自己,她要下嫁之人是陸修,不可再對齊輅有任何念想。
理智告訴她,不該在意他,可一想到他一聲不吭便走, 她心裏仍忍不住失落。
沐洗過後,蕭青鸞有些倦了,繞過屏風,正往榻邊去,便聽屏風外一陣急急的腳步聲。
“公主,行川方才送來這個,說是齊大人吩咐的。”
聞言,蕭青鸞匆匆轉身,大步走出屏風。
翠翹手中捧著一物,硬質,方形,被一方天青色方帕包住,看不出是什麼。
上前一步,蕭青鸞取走她手中小包,眸光凝著布包,指腹捏了捏裏麵的東西,問翠翹:“行川人呢?”
“他急急忙忙送來,都沒來得及下馬,又追齊大人去了。”翠翹應。
這東西,是齊輅臨時想到,讓行川給她送來,還是早吩咐了行川,卻被行川忘記,方才送到?
蕭青鸞想著,將布包輕輕放在妝台上,抬指正欲解開看看,忽而望向鏡中,衝翠翹吩咐:“你們都下去吧。”
行川來去匆匆,像是送什麼重要的寶貝,翠翹心下好奇,也想瞧瞧是什麼。
聽到吩咐,垂首掩唇一笑,便匆匆施禮退下。
聽到殿門關上的聲響,蕭青鸞指尖捏住最上方的天青色,往兩側一拉,帕子散開,露出一枚印章。
怎麼想到給她送印章?
蕭青鸞疑惑,拿起玉質勻膩的羊脂玉印,倒過來,很是意外。
方形玉印,四角刻著龍爪花,染成朱色,尤為豔麗。
奇的是,印章中央最重要的位置,光滑一片,什麼也沒刻。
送她一枚沒刻完的印章,齊輅究竟想說什麼?
盯著玉印,思量半晌,沒想明白,蕭青鸞撇撇嘴,心裏空落落的地方,卻不知不覺被玉印填滿。
將玉印放在枕邊,蕭青鸞側身躺著,凝著玉印,莞爾一笑。
或許,這玉印並無任何寓意,他特意留下,就為著叫她時時想著他,惦著他罷了,她才不要被這隻壞狐狸騙!
秋風起,庭中落葉紛紛,宮人們剛清理幹淨,又落下不少。
蕭青鸞俯身,拾起一枚落葉,想到北疆將士。
如今,北疆怕是已入冬,齊輅走得匆忙,可有備足冬衣?
他自小長在江南,連京城最冷的時節也未經曆,能耐北疆酷寒嗎?
此番入宮,本是為看薛皇後和太子蕭珵,去坤羽宮前,蕭青鸞特意先去了趟紫宸宮。
“皇妹這是何意?”蕭勵指指禦案上寶山似的一堆,驚愕問。
蕭青鸞別開視線,望著窗欞外飛旋的落葉,不在意道:“北疆冬日酷寒,大軍不知何時凱旋,臣妹隻想略盡綿力,拿出些私房錢,為將士們添置冬衣。”
對,她是為所有將士們著想,才不是為了齊輅。
聽她說出這番話,蕭勵狠狠吃了一驚,半晌,才眨眨眼,朗聲笑道:“皇妹果然長大了,不僅有膽識,還有仁心,不愧是我大琞的長公主。”
說著,他又想起從前:“你還記不記得,前些年抗擊北剌之時,朕同你說笑,說要把賞你的生辰禮扣除一些,用於北疆將士的軍餉,你當時還氣得要打朕。”
“皇兄記錯了!”不知為何,蕭青鸞莫名心虛,隨口否認,便起身道,“批你的折子吧,臣妹去陪珵兒玩。”
太子蕭珵還小,一天裏,大半時候都睡著。
可巧,蕭青鸞到坤羽宮時,乳娘剛把吃飽的蕭珵交給薛皇後,蕭青鸞走到近前,衝他笑笑,他也跟著笑。
“聽說青鸞方才捐了許多私房給聖上,要用來給北疆將士們製寒衣?”薛皇後抱了一會子,胳膊酸,又把蕭珵交給乳娘。
蕭青鸞望著乳娘把蕭珵抱出去,又收回視線,望向薛皇後,麵上笑意不減。
皇嫂消息靈通,蕭青鸞並不認為是什麼壞事,心有城府的皇嫂,才能保護好太子平安長大。
再說,她的皇兄也不是多好的明君,皇嫂盯著些倒也好,皇嫂背後的沐恩侯府根本扶不起來,皇嫂隻會一心為太子守好江山。
“對,皇兄還誇我有仁心,可真是抬舉我了。”蕭青鸞笑出聲,“不過是見秋風起,臨時想到。”
“你有這份心,聖上誇你也沒錯。”薛皇後笑笑,拍拍她的手,“珵兒出生這些時日,本宮有心整理庫房,正好學學你,也出一份力。”
皇嫂的做法很聰明,蕭青鸞心下暗讚,嘴上也抹了蜜似的:“皇嫂果真是後宮表率,母儀天下!”
用罷午膳,回到公主府,聽到箜篌聲,蕭青鸞循著樂聲走進院子,問宮婢:“容箏可吃過藥?”
宮婢點頭應是。
聞言,蕭青鸞心下稍安,走進容箏寢屋。
容箏身子弱,蕭青鸞特意吩咐宮婢悉心照看,秋風一起,宮婢便在內室鋪上錦毯。
孔雀藍繡寶相花的錦毯上,容箏蓮青色裙擺溫柔散開,露出半隻腳麵。她赤足而坐,微微側首,撥動箜篌。
蕭青鸞脫下雲頭鞋,僅著綾襪走過去,坐到錦毯上,倚著她身側憑幾,姿態慵懶。
一曲畢,容箏笑道:“好些日子沒彈,公主覺著,容箏可有退步?”
“退步倒是沒有。”蕭青鸞睜開眼,含笑搖頭,凝著她,“曲聲柔美清亮,卻比你平日多幾分飄忽不定,容箏,你有心事,是因為薛玠嗎?”
提到薛玠,蕭青鸞眸光一閃。
論輩分,他是皇嫂庶兄,可沐恩侯府一向當他不存在,所以太子出生,薛玠甚至沒送上一份平安符。
弘仁大師的平安符,是其他高門侯府千金難求的。
她隱隱明白容箏喜歡薛玠什麼,卻很擔心,薛玠什麼也給不了容箏。
“過了今日,便是三日之期。”容箏望向窗欞外,神情悵然,“可我還是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麼。”
“不明白,心裏卻不踏實。”容箏收回視線,凝著蕭青鸞,有些六神無主,“公主昨日去鍾靈山,可有聽說興國寺出什麼事?”
若弘仁大師有事,眼下早該傳遍了。
蕭青鸞搖搖頭,安慰道:“沒聽說,他是高僧,不會有事。倒是你,身子本就弱,莫要因他一句話,整日魂不守舍,仔細養好身子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