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眼前浮現出一幕畫麵,他躺在草地上睡著了,另一個年紀相仿的小男孩拿起一支蒲公英,狡黠地笑著靠近他鼻尖,他驚醒後連打幾個噴嚏,起來追著對方跑,又一起倒在柔軟的草叢裏。
記憶的閥門打開後,許多場景泄洪般地湧進他腦海中,拉鉤的兩隻小手,黑夜裏依靠在一起說的悄悄話,還有仰頭看向他時那雙眼睛裏燃起的火焰。
就在這時他們轉過一個彎,視線驟然開闊,冰封的湖泊一望無際,明鏡般折射著奪目的光芒,晃得他怔然地眨了眨眼。
“就在這邊,有棵很大的榕樹。”
他對霍聞澤說著,往那個方向看去,連腳下彎彎曲曲的小路都沒變,隻是二十年間被踩得寬闊了不少。
仿佛能看見一個小男孩步伐輕快地在前麵走,手裏拿著一本書,後腦勺柔軟的黑發被風吹得微微揚起。
奚遲坐在草地上將書攤開,被陽光刺得眯起了眼睛,決定到樹蔭下去看。
剛過去他就聽到了一陣可疑的窸窣聲,可是旁邊並沒有鳥或者鬆鼠,他心想或許是更大的動物,帶著與所有六歲小孩無異的好奇心,往聲響的源頭摸過去。
好像是掉進陷阱裏了,他小心翼翼地探頭去看,以為會看到兔子或狐狸之類的,卻猛地睜大了雙眼。
居然是一個人,和他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子,抓著坑底的幹枯的樹根想往上爬。
兩道目光交彙時,他整個人抖了一下,盯著他的眼睛非常漂亮,寶石一樣,但裏麵的眼神讓人害怕,像被逼到絕境的野獸幼崽,隨時會撲上來撕咬。
他下意識想逃,但擔心走了之後這個小孩會有危險,於是鼓足勇氣,走到了邊上盡可能近的位置,低頭看著對方。
“你怎麼掉進去的,你家人呢?”
小男孩並不應聲,依然直勾勾地盯著他,他覺得這目光既不是恐懼,也不是獲救的激動,沒有他能理解的任何感情,因此讓他緊張得心髒咚咚直跳。
“你家在哪裏?我去幫你找他們。”他又問。
小男孩還是一言不發。
他隻能說:“那我去叫我家大人來救你。”
“不要。”
眼前的男孩終於有了點反應,神情中充滿戒備,似乎對所有成年人充滿著敵意,又好像怕他趁機撇下自己。
小奚遲沒了辦法,屏住呼吸向下伸出一隻手:“我試試拉你上來,你踩住旁邊的樹枝。”
本以為對方也不會相信他,沒想到小男孩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把他嚇了一跳。
牽著他的小手髒兮兮的,粘著泥土,和他白皙的手形成了鮮明對比,他攥緊了那隻手,另一隻胳膊拽著地上的樹藤,盡力想拉對方上來,可還差好遠,他沒那麼大力氣。
“我還是去叫人吧。”
他這樣說著,底下的小男孩卻依然緊緊拽著他的手,沒有要鬆開的意思,他有一瞬間覺得,自己也馬上要被拉下去了。
也許他沒有惡意,奚遲在心裏想,隻是太害怕了。
於是他也把那隻黑乎乎的手握得更緊了,牽了一會兒,開口道:“你的手好涼呀。”
小男孩睫毛扇了扇,像是才感覺到自己抓著的小手很暖和,又很軟,眼神出現了一絲鬆懈。
奚遲告訴他:“我有辦法,地裏有很多他們割的草堆,我去搬過來放在
男孩漠然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期望的光亮,但拉著他的手依舊沒有鬆。
“我保證很快就回來。”他一下有了種責任感,目光堅定地看著對方說。
小男孩終於放開了他,奚遲馬上跑去田野間搬草垛,他小胳膊小腿的,一次隻能抱動一點,反複跑了不知道多少遍,一直到天空都被晚霞染成了橙紅色。
那個男孩爬上來後,奚遲才看清他衣服上沾得不是泥印,而是一大片幹涸的血跡,臉頰上也有,令人觸目驚心。
“你受傷了嗎?”他忙抓起對方的手腕問。
小男孩頓時脊背緊繃,眼裏染上了和年齡不符的陰翳,但奚遲沒看見,隻顧著在他身上找傷口,最後隻在小腿找到一道破了皮的劃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