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麻子心裏一高興,酒便喝得順口,想起雨兒糊餅子還止不住笑。
他劉大麻子叱吒風雲威風八麵,在劉家營子東頭跺腳西頭顫,數算起來也隻有自己的一雙兒女敢忤他的味兒。他想得開,孩子不衝他當爹的撒嬌賣乖衝誰?自己文化水兒不高,卻巴望孩子多念點書大出息一番,兩個孩子都送條件好的沽鎮念書,雨兒念完初中說啥也念不下去了,這怪不著當爹的。兒子小石子還在沽鎮駐校念小學六年級,學習上拔尖,今年考初中不成問題。這倆孩子是他的驕傲。雨兒去老虎嘴的事雖有自己的目的性,但也怕她整天窩在家裏悶出毛病。
劉大麻子酒杯剛剛見底,飯碗還沒端起,忽聽院子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門聲響動風風火火闖進一人。劉大麻子眼皮沒抬就知道了來人是誰。
民兵連長蠣子似乎是帶著氣來的,及趕來到不怒自威的支書麵前,想說的話卻隨唾沫一口咽了回去。
劉大麻子沉聲問道:台風海嘯了?
蠣子一懵,隨口應道:沒哩。
劉大麻子又問:鬧亂子出人命了?
蠣子機械地答道:也沒哩。
劉大麻子抬頭再問:起火了發水了?
蠣子難堪地搖搖頭,拖隻杌子坐了下來。
劉大麻子給蠣子毛毛糙糙這麼一攪倒了吃飯的胃口,冷哼一聲點了一根煙。
蠣子悶著頭倨促了半晌,才鼓起勇氣開口問道:七叔,聽說你把老虎嘴賃給了外鄉人?
劉大麻子估摸他八成是為這件事而來,反問道:咋啦?
蠣子憋蹙了好一陣才說:這事沒跟村委通氣,個別人有點看法。
劉大麻子冷冷掃他一眼又問:你呢?
蠣子沒料到支書能有如此一問,一時張口結舌。
劉大麻子沒容他編出恰當理由,跟著說道:老虎嘴閑這幾年沒人管沒人問,為啥剛包出去就有人插杠子呢?誰有能耐誰敢包就包給誰,這天經地義。是騾子是馬場院上蹓著看,別跟著光說不練瞎起哄!
蠣子受了這番搶白,一句話也回不上,臨進門時編排的一肚子清理也不知丟哪旮旯裏了。
劉大麻子見對他焐的火候差不多了,便把桌子上的小酒壇朝他推了推。
蠣子也沒客氣,倒了半碗白幹,抓了一小把火紅的秋海米放在眼前。
按說蠣子應該知足,能坐在支書家裏喝酒,整個劉家營字沒幾個夠格的,這是一種身份一種地位,也是一種榮耀。這種機會不多,但每次蠣子總會想方設法叫村裏人知道,他又在支書家用過酒。
今兒蠣子是揣心事來的,沒了往日的激情,心裏不痛快,在支書積威之下又不敢發泄,隻有把酒當水喝,一口就過了半,連那酒的香氣也沒情緒咂摸。
劉大麻子問低頭喝悶酒的蠣子:這幾天潮哪去了?蠣子對此顯然已有思想準備,隨口即答:沽鎮。想給村裏攬點加工活啥的,結果屎克螂跟著放屁的,空跑一趟!
劉大麻子眯著蠣子,意味深長地點點頭說:嗯,有水平!
蠣子眨巴著狼眼回望著支書,對這話不明就裏,心中怯虛虛的,又不敢貿然發問。
劉大麻子對接了一根煙,腳尖把煙頭慢慢碾成粉末,這才冷笑一聲瞄著蠣子道:在劉家營子甭說風吹草動,就是有隻虱子往哪兒爬也瞞不了俺!
蠣子把碗底酒幹了,又徑自斟了半碗,就覺得支書目光入刀,那股殺氣逼得他呼吸都困難。他手指在顫抖,目光死死盯住腳下,一句話不說。
劉大麻子沒往死裏逼他,口氣稍緩道:年輕人手閑了擲擲色子耍耍牌沒啥大不了的,可當成營生幹就麻煩了。再說你身為村幹部,有事的話到賭窩裏去找你嗎?在劉家營子能瞞過劉大麻子的事不多,劉大麻子話說到這份上,蠣子揪緊的心也就慢慢地放開了。有酒遮臉墊底,他腦子漸漸熱了起來,狼眼裏的惶恐不安也一點點消褪了。他把一隻彎鉤狀海米放在手裏撥弄著,盤算了半晌說道:七叔,俺不是成心想騙你,俺知道耍錢不是正路,不過整天這麼閑散悶得難受。你幫俺參謀參謀咋辦?
劉大麻子一時猜不透他肚子養的啥蟲,慍色道:有話明挑,甭在俺麵前兜圈轉磨!
礪子眨動著狼眼,似笑非笑地說:俺是你的人村裏都知道,很多人眼氣,時下你在陣裏誰也不敢把俺咋樣。要是你哪天撂挑子不幹,俺擔心俺會象魚給人家起進網裏。
劉大麻子心裏忽悠一下,隱約猜出他的心思,沒動聲色地說:看來你已經有了譜,不妨說出來聽聽。
蠣子吞了一大口酒,把手中海米撂進嘴裏嚼著,猶豫了再猶豫後,才抬頭說:俺說了七叔別生氣,成就成,不成就權當俺放了個狗臭屁!你能不能把村主任讓給俺做?說完,他神情緊張的瞧劉大麻子的反應。
劉大麻子臉上平靜了一會兒,忽然笑了,臉上的笑紋一動不動,在燈光的陰影下顯得十分詭秘。
這笑容令蠣子不寒而栗,從心底發涼發抖,又惶恐不安起來,他忙分辨道:七叔,借給俺個膽子俺也不敢跟你爭權,你支書是一把手,啥事俺還不是聽你的吩咐?
劉大麻子斂起笑容,坦然正色道:你甭緊張,年輕人要求上進是好事,俺要是信不過你也不會用你到今。不過這事提出來你不怕別人不服?
蠣子一雙狼眼已經給酒燒紅了,他仄愣一下惡狠狠地說:誰敢不服俺就叫他吃吃漁刀。說完,他偷覷支書,卻見劉大麻子毫不動容,神情寡淡似水,心頭不由一窒。
劉大麻子麵上鎮定自若,心裏卻不平靜。他了解蠣子光棍潑辣的德性,蠣子正滑向失控的邊緣,養虎貽患如鯁在喉,這麼發展下去勢必會騎虎難下。
劉大麻子喜怒不形於色,在蠣子麵前他更注意這點。他後悔自己剛才的一句話,叫蠣子逮住借機發泄了一下,蠣子實際是在向自己示威,他也覺察到蠣子偷窺的目光。他猜出蠣子心裏沒有底,不過是試探一下伺機而動罷了。劉大麻子心裏冷笑,就這小子眼下這能耐,自己隨便給他做上幾個網扣,就能捆他手腳難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