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在晌午象天河決口潑了下來，街道上很快變成條河，雨點打得水泡老大，劉家營子被大雨籠罩，連人都看不清。
小酒館幹脆上起門板，香雲隻敞了半扇門，坐隻杌子望著雨天呆呆出神。近來她很怕照鏡子，歲月的痕跡已無情地爬上她的臉頰，對人生前途的渺茫無著，更增添了萬般愁緒。
她嫁到劉家營子之初，圓圓的腚盤水蛇腰，挺挺的小奶溜溜肩，村裏的婆娘嫉妒壞了，白眼翻動開出一片梨花，當即就有快刀嘴的女人斷言：這種女人是精迷，命主克夫！
果然，她的男人在結婚後的第二年便染病死了，她成了寡婦。
謠言四起，像潮水一樣要將她淹沒衝走，有人在她牆外學鬼叫，其實是惦記她的房子，裝神弄鬼想把她嚇走。她一氣之下，在常有鬼叫的牆頭放塊石頭，拴上細麻繩在窗框上崩住，待那鬼叫再起，用剪刀鉸斷麻繩。第二天一早就聽人講，她男人的本家叔爹夜裏捉鬼卻讓鬼斬破了頭。許多人猜到其中必有蹊蹺，不由對她另眼看待了。
在這時，是劉大麻子及時出麵，改變了她在劉家營子的孤立局麵。
她很感激他對她的照顧和幫助，用自己的方式報答他，但是他卻沒法消除她內心的寂寞。
她曾做過一個非常可怕的惡夢，第一次是在她男人死前的幾天，她夢見自己給啥人在燒紙，火頭越來越暗，而紙灰卻象黑蝙蝠似的不斷飛出，在天上飛來飛去，把個天遮住了。
她第二次作這樣的夢時，癡漢子的身體結實沒病沒災，但結果也是死亡。
她這幾天來心驚肉跳，是因為她又做了一個惡夢。夢裏，她挎了一大籃子規規矩矩打滿錢印的草紙，走到跌落大潮的海灘時，突然聽不到自己的腳步聲，四周圍靜得可怕。她回頭瞧瞧，劉家營子神秘地消失了，四周全是海水，自己站在一片孤零零的沙洲上。她取出草紙，扳出一隻陷在沙裏的海螺殼壓在紙上，雙手發抖說啥也劃不著火柴。
這時，草紙不點自著冒起了濃濃的黑煙，煙火裏有東西在動，細瞧卻是那海螺殼變成了一隻人手，在火的燒炙中痛苦地抓撓著。她不忍心看下去，想救那手，胳膊伸出後才發覺袖口空空，而那火中的手正是自己的。濃煙彌漫包圍了她，紙灰飄飛起來，變成一隻隻麵目猙獰的黑蝙蝠紛紛搧翅向她撲來。
她從夢中驚醒，為這個不祥的預兆憂心如焚。
她韶華已逝，也沒能力再去開創一番新生活，隻有依靠劉大麻子，不敢想象失去他會有啥樣的結果。這份憂慮，她不敢也不能對任何人提起，隻能默默地承受著痛苦不堪的折磨。
寂寞慣了卻更怕寂寞，她有時也想想自己所經曆過的三個男人。丈夫年紀大又病病歪歪的，是用錢把她從山裏買來的，談不上感情，現在連模樣都記不真切了。劉大麻子和她相處最久，也是給她生活幫助最大的，但是劉大麻子心計深沉，對她也不肯透露心思，除了她的身子，對別的不感興趣，其實她不過是他生活裏可以任意擺弄的家什罷了。
如果沒有癡漢子出現，她也許一輩子都不會體驗到啥是感情啥是愛。與癡漢子初識時並沒給她好的印象，此人身體瘦削，和劉大麻子的身坯碼在一起讓人看了可憐，尤其是臉上冷冰冰的，帶了一股不識好歹的傲氣。但癡漢子的古怪也引起她的好奇。
她見他常常獨坐池邊念念有詞，就問：你跟誰說話？
他沒搭理她，直到念叨完，才頭不抬地說：人有人言，獸有獸語，我在跟蝦對話。
她撲哧一聲差點笑出鼻涕泡，心想這人可能有臆症，便逗弄他道：讓俺聽聽好不好？
他嘰哩咕嚕說了一通，她哪裏聽得明白，無奈地搖搖頭。
他淡淡一笑道：其實我也不懂蝦語，剛才不過是念了一段老子的文章而已。
她一聽立時馬下臉，不悅地質問道：你這人咋了，看樣子也是文縐縐的，跟誰稱老子？
他迷惑地眨著眼，愣了半晌才明白她誤會了，忙解釋道：老子是古代一個人，名叫老聃，子是對大學問人的尊稱，象孔子孟子韓非子，還有位軍事家叫孫子呢！她笑了，打趣道：照你這麼說，癡子傻子騾子鴨巴子都該是大學問家了？
香雲知道癡漢子是個有學問的人，閑來就逗他說話，發現這古怪的人一點不缺乏幽默感，而傲氣很重的外表下埋藏了一顆很脆弱的心，而且相當珍視和注重感情。
她發現自己愛上了他，便用身體向他敘述了自己的情感，展現了女人的全部世界，從他那笨拙慌亂的舉止中，發現他對女人竟然是陌生的。
他是個挺不錯的男人，對女人的探索也象做學問一樣，感情一經投入便認認真真起來。他們的感情發展迅速，很快就變得如火如荼起來。
他躺在她懷裏動情地說：這裏真好，倚山傍海濤聲當歌，在這仙境了此一生猶有何憾？
她對他的話半懂不懂卻很喜歡聽，她丈夫幹完事立時豬樣地睡過去，劉大麻子偷兒似的飽了就溜，哪有癡漢子這般情趣？
她怕他話多累著，用顫悠悠的奶堵他嘴，說：歇歇再說吧。
他哪裏肯歇，孩子般去吸去吮，直到她把持不住再次地呻喚起來。
癡漢子給她的愉悅是任何人無法取代的，可是他書呆子氣太重，也沒想到他會那麼剛烈倔強，隻輕輕一躍便送掉了他的人生。
香雲呆望著大雨濺起的濛濛水霧，寂寞地細數心事，遠遠發現有人影向這邊過來，不由輕歎一聲。
劉大麻子似乎心情很好，早起蹓到這兒，說要晚上在這兒留宿，時間還早，不想他會這麼心急。但等來人走到近前，卻發現來的是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