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碧露知邊城雪已然耗去幾近全部精力,但自己仍然不可能打贏他。她適才雖極為幻妙地避免了致命的重創,但發出這一勁道實在邊城雪的有生之年也寥寥可數,她隻覺五髒攪動,血脈逆行,一口濃痰混合了胸腔中的腫脹抑鬱之血氣,怎樣運功也衝不上來,頓時頭暈目眩,厥倒在地。本來已將她擊敗,邊城雪此時僅求保命,也不會再下殺手,可韓碧露給他的印象大深,實是一個無論心計或藝技皆為奇才高士的妖婦,此刻不除,後患無際。邊城雪本身已竭全力,要想再拔出剛絕無儔的陽猛攻勢實已是不能,隻可憑至上的修為以一口混沌之氣虛遊而行,從大自然任何一隅哪怕一縷和風中借出力來,徒有其表地進退撲閃,但即便這份輕功,也非是鹿玄奇、陸雲農之流可較。邊城雪便深吸一口氣,高騰於空,憑借“驚絕斬”沉重與鋒銳都達到至上之乘的優勢,向下疾斫下來,深信可將她一劈到底,直插地麵。
韓碧露知避擋皆是徒勞,且連閉目也未必趕得及,眼前似已看見閻王殿的魍魎了。但突然一道青影攔在她眼前,那是她的愛徒武夷仙子莫悠然。莫悠然噙著淚,隻希望能代師父一死。韓碧露腦中閃過無數個念頭,卻都是自己乖戾地挑責莫悠然的情景,不由浩歎一聲,心中羞慚無地。也在同一時刻,邊城雪見她嬌柔孱韻,淚光瑩瑩不禁想到了穀幽憐,他在逼瘋穀幽憐時已然覺得所做所為太過殘忍,可他始終更擺脫不了對天下女子疾惡深甚的陰霾,將劍勢改為直刺,意為她師徒二人留個全屍,但殺卻是一定要殺的。
便在此時,一條白影疾閃而至,似夢魂飛亂,以韓碧露身手居然也沒有看得明晰,靈鳥振迅之間,莫悠然已然不見。“驚絕斬”將韓碧露一釘到底,韓碧露的麵色上似是驚詫難解。
邊城雪回過頭,見是羨仙遙,已將莫悠然放下,便冷笑一聲,轉向別處。他知羨仙遙素來一言九鼎,但此次實為救人,不得已而如此,亦不算是出手與他對抗。雖然勁敵韓碧露已死,這女徒暫時還不是他對手,不過焉知十年二十年後,她會否威脅到自己,成為自己終生大患。邊城雪絕不會無端給自身招致心病禍根,可現下他萬難在羨仙遙手下行過二十招,須先逃方是上策。隻要他想殺誰,那人日後也根本跑不了。
邊城雪方待向後撤走,又怕對方看破,便形似進攻,取向巫山派刁耆陽。刁耆陽急中生智,大叫道:“弟兄們,咱們奉羨大俠為武林盟主,好不好?”眾人眼見瀕瀕臨絕望,若能令羨仙遙出手,局勢立行逆轉。於是在場一百多人高呼起來:“武林盟主!羨大俠!武林盟主!羨大俠!……”
邊城雪已重傷在身,渾身是血,神智怒亂,一聽眾人呐喊,不由感到天旋地轉,迷茫無措。
羨仙遙仍在猶遲未決。但喊聲越來越響,於是道:“諸位,我羨仙遙何德何能,怎可妄居如此重位,還望大夥兒另擇賢能,各灑潘江。”言罷便把目光移向衍允。
衍允見此,淡然一笑道:“羨大俠何必謙遜,以你武功人品,早在數十年前便可做武林盟主了。還請你出手相救大夥兒,莫再讓邊施主再增罪業了。”
羨仙遙似一咬牙,朗聲道:“好!為了武林公義,羨某這螻蟻名譽何足掛齒?城雪,莫怪你太師伯無情!”
邊城雪又驚又怒,拔出紫劍,向後急撤。他後方不遠處是三隻囚車,押著宋、言、沈三人。羨仙遙迫不及待,一掌推出。邊城雪隻覺得身側一沉,知二人相距乃遠,他這一掌再淩厲也遞不到自己身上,但他為何要如此,是怕自己跑了麼?邊城雪再無暇也無力多想,回手一劍,羨仙遙不慌不忙,回了一招“花須蝶芒手”的“浮花浪蕊”。邊城雪憶起這是羨仙遙傳給自己的第一招,如今物是人非,敵對眈眈,不由心中酸楚。但高手相較,半點也鬆懈不得。以羨仙遙的藝境,應該明知對付同樣強大的對手,怎可有用“花須蝶芒手”的入門招式相擊,而不用更為有效的?邊城雪迷亂之間,已被重重擊了一掌。這一掌毫不留情,乃是全力所聚,邊城雪一陣眩暈,鮮血狂噴。但他畢竟身負奇技,終是讓過了一些勁道,沒讓全部的掌力都加諸在自己身上。那讓出的掌力如一道細細的斜線,平射而去,宋、言、沈三人未及叫一聲,便行死去。
羨仙遙周身真氣充盈,蓄滿堅不可摧同時又無堅不催的神奇內力。邊城雪見他出手次數不多,但這一次卻是從未有過的辣狠,知自己立時便要為天奪魄,雖不甘心,卻也無能為力。突然之際,一道紅光劃過,羨仙遙驚異之間,已返身彈開,紅光咋炸洩,原來那是一支火藥箭。接著一條馬鞭如靈蛇便長卷過來,將邊城雪卷一匹駿騎上,那馬長嘶連連,疾騁而去。羨仙遙大驚之後又是悔恨,沒有盡早取了邊城雪的命,他一眼便瞧出那馬是難得的西域一品良駒,自己是萬難追及的。他歎道:“對不住了,諸位同道,羨某有負重望,沒有及時誅惡,讓這廝給跑了。”
眾人皆歡呼道:“羨大俠既已救我等性命,又將這惡賊趕跑,已是不易了!”
刁耆陽乘機道:“羨大俠,那邊小賊還有同夥,萬一哪天再卷土重來,必為我中原武林大患。您若不登上盟主之位,統領咱們萬眾一心,怕是我等都重要遭那惡賊報複。”群雄一聽,頓覺十分有理,皆表讚同。
羨仙遙見此實在無法推辭,隻得道:“也好,隻要能為大夥造福,老夫現下便當仁不讓。隻是武林曆年來人才輩出,待咱們找出寶藏,殺了邊城雪那個不肖惡徒,大空再另舉高賢,羨某這等讓人厭的老不死可萬萬不能再繼任了。”
邊城雪在馬上迷迷糊糊,隻覺天地間沒有了顏色,盡是一片死亡之灰。他尚有微弱之極的氣力,便問道:“姑娘是何人,為何在救我?”
那人拉開麵紗,正是獨孤思貞,她麵帶詫色地淡然笑道:“好厲害的寧盟主,都傷成這樣還能辨出我是女人。”
邊城雪“噗”一聲吐了口抑鬱之氣,道:“你因何要救我?”
“你不是要我哥哥獎勵獎勵我嗎?他獎勵了。”獨孤思貞笑道:“他在讓我與你談判之前,答應了我一個條件。那就是放我下山,給我自由的生活。所以我後半生就是……找到你。和你一起去流浪。”此刻她麵上泛起光華可人的紅潮,並非普通美女的嫵媚嬌柔,而是一種深深讓人感動與信任的母性。
邊誠雪愕了愕,“道,先帶我去城門口的閣樓,我要去看看義母……”
獨孤思貞道:“那裏很危險……不過我會帶你去,我不光不想讓你遇到危險,更不想令你不開心。”她調轉馬首,騎向閣樓。下馬後,獨孤思貞攙扶著他進了門。剛上了頂層,邊城雪與獨孤思貞都大是駭然。邊城雪大驚之後連淚都忘了怎樣去流,隻有狂野地幹嚎。他看到了水綺怒目圓睜的屍體。
獨孤思貞怕被羨仙遙高手聽到,他們就在不遠處,以其修為應該能找到這裏。她卻更不忍讓邊城雪抑壓他的感情,因為她深愛著他,這種愛不僅包含著同情、崇敬,且已然超越了自己的生命、性情與喜好,於是隻站在一旁,不發一言。邊城雪則很久沒有流過淚,因為他再也沒有遇到一個值得他流淚,也肯為他流淚的人。半晌他才想起查看水綺的死因,指望能查到凶手是誰,他細細看了每一個角落,忽地發現她腳下鞋尖旁有極淡的血字,如不審慎尋察,萬難知覺。那是數量不到三個的未完成的字,卻無法看出其能代表的、任何意義。那是“□□”。第二個字隻有一“點”,估計她還想寫下去,這是那凶手的名字。
獨孤思貞想了想道:“必是你那一行人幹的!”
邊城雪點頭道:“我猜也是。但初抵此城時我們有五百多人,天知道是誰做的……殺!……全殺了!”
獨孤思貞想到了陰狡詐獪的鹿玄奇,道:“會否是姓鹿的筆畫,第一畫便是‘點’。”
邊城雪慘然搖頭說:“不會。水前輩武功雖不是很高,卻也與鹿玄奇不相伯仲,她哪會以這種毫無防備的姿勢被殺?……況且,他已被我殺了,而且死得更慘。退一萬步講,即便是他們這一行其中任何一人,都無從知曉了,我連騙帶殺已滅掉他們三百多人,凶手也可能胡裏胡塗地死在其中。”
獨孤思貞的智慧決不下於水一方,也是邊城雪所見過的最為聰明的女子。她思付少許,立時道:“不!你們中原雖人才濟濟,來此城的也都是精英,可武功要勝過鹿玄奇的仍不過三五個。”
邊城雪一冷靜,開始回憶道:“隻有三個。韓碧露武功很高,且年輕時與水前輩同時追求過‘血影神屠’卓大俠,故而懷恨在心,要算舊帳也非不可能。但她的姓甚至整個名字中也沒有以一點開頭筆畫的。何況她已給我殺了。衍允大師武功也極為雄健,隻是他全心仁厚,一心向佛,不會幹這種事,且‘衍允’二字也無開頭先一點。至於羨仙遙……”
獨孤思貞極為肯定地道:“就是他!”
邊城雪苦笑道:“他是最不可能的人,因為他是我一生中相當敬重的前輩高人之一。如果說是他,那我也有可能了。不論我姓‘寧’還是‘邊’,都是以一點開頭。”
獨孤思貞頗為奇怪地反問:“你敬重一個老奸巨滑的家夥?”
邊城雪更奇,道:“什麼老奸巨滑?”
便在此時,邊城雪的腳下已能感到遠處有大批人馬迫近的聲響,他此刻已較為理智,盡管舊仇已報,新仇卻添,自己須報了新仇方可瞑目。他示意獨孤思貞。獨孤思貞將他扶上馬,二人疾馳出城。
邊城雪一路這才狂灑熱淚,仰天悲吼道:“娘!不論尋凶手是誰,我會想出人間與地獄最惡毒的酷刑!……我不會殺他,我要讓他承受永遠的折磨!”
卓酒寒與賈尼姆一行五人,已至望建河畔的一座古堡。那堡奇高,頂部奇尖,顯得肅穆神聖,然而附近信仰清真教的蒙兀室韋部落卻視其為魔鬼的作品,不許族人靠近。賈尼姆本身是回紇人,亦信奉真主安拉,對異教徒的建築極是任感。啞兒在一旁極快地做著細微的手勢,示意卓酒寒進入。卓酒寒對她產生了異常微妙的信仰感,於是再不猶豫,道:“賈前輩,我看咱們還是別往前走了,就呆在這兒好了。”
賈尼姆早見他心神不寧,本以為寶藏多半便在這古堡之中,但卻聽他如此勸告,可見是聲東擊西之策,寶藏應該在前麵不遠。於是他笑道:“我看不必了,我與徒兒還是繼續趕路了。你們要留下,那便請吧。”卓酒寒假意要回答,卻被賈尼姆搶先道:“卓賢侄,咱們若是有緣,定能相見,你多保重!”畢銳本想要報仇,但更想要財寶,便和賈尼姆一起得意地離開了。
三人走到城堡門口,啞兒向卓酒寒示意,看看周圍有沒有人。卓酒寒四下瞧瞧,搖搖頭。啞兒忽然解開衣扣。卓酒寒與遊滿春都大驚不已。遊滿春一邊伸手捂住卓酒寒的眼,一邊詫異地斥道:“你……你幹什麼呢?”
啞兒背過身去,衣衫隨之滑落,細腰如柳,微向前呈出一個凹弧,柔美豐韻之極,但更令二人驚訝之甚的是她的背,有一幅針刺的圖案,正是望河四周山脈與地勢的全圖,但似乎隻畫了一半。沒待遊滿春奇得叫出聲來,卓酒寒也解開了前胸的衣襟,遊滿春不由又羞又怒,叫道:“你們倆到底想幹什麼?”可她與啞兒也同時愣住,原來卓酒寒的胸口也有這樣的圖,二人合起來似乎正好可拚湊成一幅完整的藏寶圖。而卓酒寒的鎖骨處,啞兒的腰際,皆是地圖的末尾,各自畫了一個不明物體,並有紅點圈記,表明是寶藏所在,拚在一起,恰是一座古堡形狀。
卓酒寒此時終於明白童仕流遺物中的“女背”是何意,正色道:“你才是真的彭采玉?”
啞兒點點頭,卓酒寒道:“陸雲農果真是個人物,他自幼便將你與客棧老板的孫女對調,以便迷惑世人,萬一敗露,還可殺了假彭采玉,斷了所有的線索,自己則挾著真彭采玉獨得寶藏。”
啞兒又比劃著,卓酒寒試著道:“你是說,好容易湊齊了一幅整圖,卻進不了門?”
遊滿春望著他倆,怒道:“看來是天意使然。不光湊齊了地圖,還有了一把開啟寶藏之門的鑰匙。”
啞兒與卓酒寒盡皆奇怪,卓酒寒問道:“你說什麼?”
遊滿春道:“爹去祁連山便是為了以‘紫影鋒’換取啞兒……不,采玉這半張地圖,但即使他陸雲農得到全部地圖,也無法打開這金鋼製的大門。我爹為引開敵人注意,將‘紫影鋒’交由我保藏,它是當年異俠寧娶風的神兵‘驚絕斬’之鋒,也是開啟此門的唯一鑰匙。”
彭采玉與卓酒寒大是怪訝。遊滿春自懷中取出一隻鐵盒,機括一彈,迎日閃出萬道燦紫之芒,僅僅是半尺之鋒,便似一大塊紫寶石一般華麗,亦是天下最最鋒銳的物事了。
遊滿春拿起劍鋒,愣了半晌,用力塞入鑰匙孔內,隻聽一聲怪響,金鋼大門褪去厚厚的塵垢,刮出極強勁的朔風氣流,緩緩地打開。內中是一條極長的廊道,漆黑如夜,什麼也看不清楚。彭采玉找了一根鬆枝打燃,向內探去。
將火把打燃高處的火台後,一連串地,整個洞內燈火通明,三人不禁如受雷殛,驚異至矣。內中的結構精巧堂皇,盡奢浮美,無以名狀。兩側皆是浮雕與壁畫,大多是漢唐盛世的舞圖,有巴渝舞、七盤舞、鐸舞,水袖舞、長綢舞等宴舞,還有劍、刀、槍、棒、盾各種名目的雜舞,看似跳舞,但那些招式卻並非浮華無用,但也不能克敵致勝。後麵是百戲、軟功和其它雜耍,畫麵極其逼真,傳神入微,若俯若仰,若來若往,若翔若行,若竦若傾,美不勝收,正是“非壯麗無以重雄威”。畫中筆法雄秀而不抶麗,皴、擦、點、染、飛、白、烘、托一應俱全,婦女嚴妝華飾,優悠豐韻,男子亦體態陽健,栩栩如生;曹衣出水,吳帶當風,這本身便已是人間至寶了。
接下來便是一些奇特的文字,遊滿春和彭采玉皆是滿麵疑容,一頭霧水。卓酒寒卻再熟悉不過,此些時日他一直在學習拂菻語,雖不會念,但已死硬記住千餘個單詞。他緩緩地觸著每一個奇異的字母,慢慢地回憶,斷斷續續地念道:“我主的代言人……聶斯托利,三百年前……異端……驅逐出境,流亡波斯……波斯國王為抗大食,全力予以扶持……致力向東方傳教……我主……”下麵是中土大唐文字“耶穌基督”,他續道:“我大秦景教淵於大秦,‘景’字之義,乃耶穌普澤世人,即‘世界之光’。”其中夾雜著少量的希伯萊文與敘利亞文字,他們的署名皆是“一賜樂業”(即以色列),原本是挑筋教(猶太教)徒,現下皆轉歸為大秦景教。
最後一段有一個總的署名,以中拂兩種文字書寫,便是“中土大唐第一任教主殷寒。”卓酒寒暗道:“此人少說也是百年前的人物,那時這拂菻邪教在中土影響極盛,他的聲威直可與當時的天下第一高手‘律佛’道宣相論。”再下麵的壁廊中盡是中土漢字,卻皆為一篇篇的懺悔與祈禱,內中全是說耶穌的神奇與偉大及自身的渺小,他們毫不避諱地描寫自己見到鄰家田產與銀子,見到街上美貌姑娘時心中一刹那湧起的貪欲,並同時表達了自身的渴望,但要自己過上好日子的前麵,總是寫著“愛這個世界,愛所有的人,愛我的仇敵吧!”
卓酒寒很是不悅,暗道:“仇敵饒恕還兩說,如何能去愛?”但這話卻給他冰冷的心帶來一絲莫名其妙的感動,他怕自己受染,連忙搖了搖頭,不去想它。雖然冷月乃現下中土景教教主,且殺人如麻,令整個江湖變色,但他從沒料到景教在中土的第一代始祖及先輩居然能擁有如此博大寬廣的胸懷。
一路看著,待他們來到最深處,卻發現裏麵什麼都沒有,唯剩幾口爛箱子,還空空如也。三人皆是滿麵失望之色。卓酒寒歎道:“我們被騙了,藏寶圖是真的,寶藏卻是假的。”說罷一腳踹翻了箱子。他忽然想到,景教埋金之人都能杜絕貪欲,我挖寶者又何必如此重利?
但大箱落地之時,卻似乎壓到了什麼脆硬的東西,隻聽“喀喇喇”一陣響聲,幾段白骨碎裂開來,雪亮如銀,三人湊近瞧去,見那死人骷髏骨架奇大,當是極北極西之人,衣衫華貴且怪異,上麵繡著一顆醒目的髑頭,後麵又有兩根長骨。卓酒寒自是比那兩個女孩膽大得多,況且他根本沒什麼反應,隻是蹲下身去,在衣衫裏摸來掏去,隻摸到一把金柄的短劍,整把劍是一個十字的形狀,劍鞘上麵刻著拉丁文“上帝之友,世俗之敵”,還有一行稍小些的:“‘波裏克拉特’號”,“薩莫斯基四世贈於地中海。”另有“腓尼基”字樣,但已模糊不清。
“他是幹什麼的?”遊滿春又失落又害怕。
卓酒寒揚了揚眉道:“他是個海盜。那批巨額財寶的確是存在的,隻是被海盜們轉移了。”
遊滿春很是奇怪,追問道:“那他為何死在這裏?”
卓酒寒凝然道:“我猜他是被同伴殺死的。他們因為分贓不均而產生矛盾,欲望起殺意,這是很正常的。而且我可以作進一步地推想,他很有可能是這群海盜的首領,不然他不會刻著如此榮譽和稱號的貴重佩劍了。也許是他平素的行為太過矯狂恣肆,早就引起了屬下的不滿,待到打開寶藏之後,他便要獨吞或是占有絕大部分財富,最終眾怒像沉寂很久的火山積岩噴薄爆發而出,海盜們就齊擁而上將他殺死。他們將能拿走的大小箱子都帶上了靠在東海的船上,其它的太大的箱子帶不走便隻掏空了寶物。就這些。”
遊滿春歎道:“知道財富存在又怎麼樣?這跟什麼都沒有又有什麼差別呢?反正都給人拿走了。”
卓酒寒睥睨了她一眼,殘酷地說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若海盜們沒來將財寶先行一步挖走,也許我們三個會自相殘殺,隻餘下一個或是……俱傷而死。”
彭采玉搖頭,打手勢示意道:“我不會這樣做的。”
遊滿春見她搶先一步,很不甘心,也道:“我更不會。”
卓酒寒看了看她倆,輕輕一笑道:“我會。這跟你們倆什麼動機無關。你們謝謝這夥海盜吧。”他又瞧了瞧那教主的署名,不由笑道:“他跟我同叫一個‘寒’字,看來我們甚是有緣。”
突然遠處長廊外傳來一陣大笑,回音衝撞激蕩四壁。卓酒寒暗道一聲:“不好!”甫一拔出“沉碧劍”,但見一條黑影斜至,避開了神兵所能擊出劍氣的最大範圍。卓酒寒見如此輕功,便知是獨孤舞到了,忙喊道:“遊姑娘,啞兒,跑進裏麵呆著!”
獨孤舞閃身而現,在瑩瑩昏黃之光下,淺顰深笑總難知其意,寬綽羅裙繡攏落花癡,實是天下少見的絕代麗人,相形之下,遊滿春與彭采玉雖青春年少,卻顯庸俗。她悠悠道:“獨孤在此等了很久了。”
卓酒寒冷笑道:“想不到你還認得我。你是如何得知寶藏在此處的?”
獨孤舞笑道:“遊牧那老頭子敬酒不吃吃罰酒,我本欲殺他,誰知偏生遇上了李閹貨的大批官兵,不得已才放人離開。”
遊滿春聽了大急,追問道:“你是說我爹被李輔國抓去了?”
獨孤舞不予理睬,繼續道:“我悄悄跟著他們一段時間,原來朝廷也想追查那批重寶的下落,嚴刑拷打……但比他們毒辣百倍的酷刑我也用過,遊牧老不死的還算是條硬朗漢子,半點也不肯吐露,官軍自然更拿他沒辦法。不過起碼他被抓住時,他的身體會被從上到下搜個遍,然而拷打一直沒有停止。於是我猜,‘紫影鋒’不在他身上。那麼就在你身上了!”她戟指遊滿春。
遊滿春亦怒氣勃發,回道:“不錯,是又怎樣?”
獨孤舞冷笑道:“故而我的人一直飛鴿傳書給我,不斷告知我最新的訊息,這樣我才能確切知道你們的去處,比你們更早一步趕到。但沒有‘紫影鋒’我依舊開不了門。所以必須等到你們來。”
遊滿春隱隱感到不妙,奇道:“你的人?”
卓酒寒一驚,繼而淡淡道:“是我判斷有誤。將你與客棧老板孫女調包的不是陸雲農,而是智慧輕功一流的獨孤前輩。”
彭采玉很過意不去地避開他的目光,同時那把薩莫斯基四世贈予的佩劍也抵在了遊滿春的脖頸之上。
獨孤舞見所有盡在自己掌握之中,不由大笑起來,不論所顯出的內力如何雄厚或是用意如何陰險,總也掩不了本音的勾魂攝魄。突地洞中深處似乎傳來一陣奇異的沉響,仿佛什麼巨大的怪物在低聲嘶吼。獨孤舞的笑嘎然而止,四人皆從心底浮起一層悚惶。但聲音很快便沒有了。
獨孤舞搶上一步,見內中空空如也,不由驚叫一聲,繼而厲叱道:“財寶呢?我的財寶呢?大涼天下,獨孤皇室的基業呢?你!你們把財寶弄到哪兒去了?說!”
卓酒寒不屑地道:“你說呢?”
彭采玉似怕獨孤舞傷害卓酒寒,忙打手勢道:“被海盜搶先拿走了。”
獨孤舞大概極是信任她,便點頭道:“看來這事還牽扯到漢幫,也罷,收拾了你們,我再去找藍霹靂!”言罷便要打過來,卓酒寒一抖長劍,道:“獨孤舞,我是看在我爹的麵上,才對你極是相敬,你別要自找麻煩!”
獨孤舞一愕,道:“你爹?”隨即麵上難得一紅,冷然道:“原來你是水綺那賤婢生的,那姓水的騷貨搶了我的申屠……”
卓酒寒森然道:“你剛才說什麼?你想死麼?”
獨孤舞怔了怔,訕笑道:“你有幾斤幾兩我還不知道麼?螢燭之光,妄想與日月爭輝?看在你的血液裏有一半是申屠的,我可以沒聽見方才這句話。你隻要把‘沉碧’交給我,我便饒你不死。這把劍是絕世罕物,你這點修為如何能將它的威力淋漓發揮?更別提為你爹報仇了!”
卓酒寒“哼”一聲道:“你幾個不要臉的賤女人,都互相指責是對方害死了我爹,其實我再清楚不過,我爹是被你們一起害死的!”
獨孤舞大怒,側身一轉,連續七八個完美無倫的圓孤回旋曼妙,向卓酒寒拍來,這種武功完全沒有殺意,美得像在舞蹈,但每一招都極為發效。卓酒寒運內力於拇、食二指,一劍挌出迅速複回。獨孤舞本擬一掌將他擊昏,加之輕視之心,僅用了不到四成力,卻沒料這一掌被他如此圓轉如意地拆開,奇道:“你……你武功倒長進了,看樣子還是名師所授啊。”
卓酒寒隻道是倚仗此劍神利所致,但聽她一言,細細想來,此些時日他確是感到丹田之氣頗為暖和順意,精神比過往炯盛得多,使起這劍來也頗為稱手,莫非那水一方身上的一塊破布真有如是博大武學?但水一方因何卻半點武功也不會?他無睱多慮,隻依布上記載去使,愈發自然,融入天地萬物之中,一連格下獨孤舞四招搶攻。獨孤舞雖未下殺手,力未盡全,但她何等造詣,居然打了這麼久也未傷到卓酒寒毫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