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舞道:“你們打算怎麼辦?”
水一方道:“我們必須找到殺人凶徒。既便我們不追究,但這人若不及時受懲或受製,難保不犯新的惡行。”
卓酒寒道:“我現在想見一個人。”
獨孤舞反問道:“是你所說的那個寧娶風的傳人?”
水一方突然道:“他不是別人,他叫邊城雪。哥,早在你們相識之前,我便認識他了。”
卓酒寒奇道:“那你……”
水一方續道:“他改了容貌,故意換了嗓音,且性情大變,但我們畢竟見過一次,他給了我很深刻的印象,我在他臨最後瞧我的眼神中辨出了端倪。其實我們大家……都不是壞人。”
卓酒寒憶起當日自己對水一方的種種侮辱與刻毒用心,不由暗生疚意。他知水一方是整件事中唯一保持清醒的人,而自己與邊城雪都陷入了魔道。自己已然拔脫,而邊城雪愈陷愈深,他的恨足以毀滅這個世界。於是道:“他什麼事都能做得出,當然包括殺害我娘。他即便不姓寧,姓邊,第一畫仍是一點。迄今為止他殺人可能性是最大的。……其次是冷月……然後是羨仙遙,我不信世上真有正人君子,他決不可輕易排除。鹿玄奇雖死了,也不能否認他有可能在生前幹下了這等惡事……”
水一方見他目光中漸又有殺氣盈溢,忙道:“你冷靜!你怎麼不說我姑姑要寫一個‘寒’字呢?或寫一個‘方’字?我們不也可能是凶手嗎?寶島主人跟你說過什麼,你忘記了麼?”
卓酒寒深深舒了一口氣,道:“我們走吧。”
三人各自買了匹馬,向北馳去。途中於一家客棧中,獨孤舞突然找來些土塊,濕泥、藥草將自己易容成一個麵目全非的醜陋中年漢子。卓、水二人均不解,獨孤舞笑道:“此行必得經過武夷山,這是韓碧露那賤婢的地界,若是貿然闖入,我與她單打獨鬥倒無甚可怕,萬一她調動武夷派上下三百弟子齊齊圍攻,又有極其高明的苗疆施毒之法,隻怕不易應付。”
吃罷晚飯後,三人各自歸房休息。深夜中陡然一聲淒厲入髓的慘叫,尖銳得超過任何鋒利之刃。卓酒寒心中一驚,草草披上外衫,周身運足中蓄綿勁,迅然閃到獨孤舞房門前,勁力一吐,木門立時被衝蕩開來,但見獨孤舞斜斜地倚倒在床前的牆角邊,他立時抬頭看已撇開的窗扇向外瞧,憑他極明目力,在黑茫之中唯見一模糊身影,如風吹柳絮,水送浮萍,不呈人間之象,已然遠消不見。水一方此時方才進了來。
卓酒寒俯下身,搖著獨孤舞,叫道:“阿姨……?阿姨……”獨孤舞不住地咯血,怒目圓睜,與水綺瀕死之相極似,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母親水綺,不由厲聲道:“是誰?”手中沒忘向她體內輸入純陽真氣,但方才輸入未久,卻發現脈路不對,遲疑一下方知她周身主要經脈已然盡數碎裂,萬難起死回生了。
卓酒寒怒火勃然,吼道:“是誰?是不是那邊城雪?”他知當今世上除羅公遠與孤島主人外,以邊城雪武功為最強,適才瞧黑夜中那道身影,輕身功夫不在獨孤舞之下,足見是個非同尋常的大高手。見獨孤舞雖無氣力搖頭,卻一絲反應也沒有,便又問道:“那是羨仙遙還是冷月?”他知羨仙遙與獨孤舞並無瓜葛,僅一麵之緣,羨仙遙的武功僅亞於邊城雪,要殺獨孤舞亦不難,可卻難令獨孤舞的神情這般激烈忿憤,怒容衝宵。這般想來,凶手自然多半是冷月了。
水一方心細,見獨孤舞曾經美妙之極而此時卻蒼灰無力的唇在極孱弱地顫動,知她要說什麼,忙低下身,俯過耳,說道:“您說吧……我聽著呢……說,凶手是誰?”
獨孤舞的唇始終在顫動,卻什麼也說不出來。水一方有些萎靡氣沮,扶了扶獨孤舞,獨孤舞在略換姿勢時居然能發出聲音,卻隻吐清了一個字:“袁……袁……”突然,她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細微的行動都終止了。
卓酒寒了陣劇栗,許久才轉向水一方,問道:“她說什麼?”
水一方不由打了個冷戰,他早便懷疑袁明麗了,此女性格怪異邪僻,當日獨孤舞對她講了一番道理,她麵上聽從,心中卻懷恨蘊憤,遷怒於獨孤舞,於是設計痛下毒手。但獨孤舞何等身手,焉能受她所製,這其中定然另有蹊蹺。但卓酒寒既然問道,也隻能照實回複。
卓酒寒本也覺袁明麗可疑,但袁明麗絕無方才此人的輕功身法,便道:“會不會是冷月與她在一起?”
水一方搖搖頭,道:“若然那般,不論冷月動手,還是袁明麗動手,獨孤前輩都會將帳記在冷月頭上。況且袁明麗怎能令獨孤前輩如此憤怒?”
卓酒寒一想不錯,又思忖了半晌,道:“會不會是韓碧露?此地界乃武夷派所轄,阿姨曾說過的,你忘了?”
水一方一凜道:“哥,你想做什麼?”
卓酒寒道:“我不會隨意殺人,可我總可以懷疑吧?我要去武夷山看看,你留在此等我消息。”
水一方朗聲道:“不!……我們一起去。”
卓酒寒似有為難道:“可你不會武功,如何能跟得上我?”
水一方笑笑道:“這無妨。我直截了當地登門拜訪,你暗中觀察。若是他們問心無愧,我當可安全出山,若然有詐,就勞煩你出手了。”
卓酒寒點點頭道:“既如此,我便先行一步了。”
水一方縱馬急行半日,已至武夷山南麓,但見塵霧縨繞,如置身雲端,淒迷濃鬱,仿在夢中。山脊峭瘦,壁似刀削而成斜插入天,,一如晉人潑墨,攜古拙蒼涼之意。千仞之絕崖,飛鳥難渡;嵯峨環煙,更不知其深淺,曠遼傷寂。以往苗疆之域,常有山歌傳唱,此時卻如此靜,如同那日孤島火山爆發的前兆。
來到山腳解劍石前,卻未見一守門弟子,便覺奇怪,一步步登上石階,轉到武夷大殿之外,聞香氣環繞,又有和尚敲擊木魚念經之音,白幡迎風招展,又是一片女子的陰森哭聲。水一方暗道:“作法事?死人了?”
但聽一蒼老洪厚之聲道:“莫師侄不可太過傷心,武夷掌門一職位重擔艱,如不早立,隻怕有礙武夷派二十年之威譽。”
水一方一聽,大駭,暗道:“糟糕之極。衍允這老禿驢也在此山上,表哥武功尚未臻純熟之境,要對付如此勁敵,怕是不易。‘莫師侄’自是指武夷仙子莫悠然了,那這般說來,死者是韓碧露了?這怎麼可能呢?”
突然又是一中年男子渾然中沛之音道:“武夷派掌門一職,事關重大,不可草草而定。衍允大師在武林中望重德馨,頗受同道敬仰,不若便由他來主持新任掌門的大典。”
莫悠然突然聲調微變,淡淡道:“宋師兄,你是廬山派掌門,廬山武夷,相距何止千裏,敝派之事,何時由得你來插手了?”
那男子正是宋師淵,現今已居廬山派掌門,他霍然不悅道:“莫師妹此言差矣。我雖無權管理貴派之事,但我羨師伯此時已貴為武林盟主,手掌至尊之權,你武夷派難道不屬武林一脈?既屬武林一脈,便是管得。武夷本巫山邪支,為惡不少,我羨師伯卻既往不咎,一概一視同仁。羨師伯此次著衍允大師與我以兩派掌門身份來此,足見對武夷派新位掌門一事頗為重視。你卻如此出言不遜,是何道理?”
莫悠然冷笑一聲道:“衍允大師慈悲為懷,是為我恩師和死難的師姐妹、師兄弟超渡亡魂,好教他們早日升入西方極樂世界的,是以他老人家來此我派當然十二分地歡迎。至於尊駕麼……哼!手莫要伸得太長,這武夷地界到處都是蛇蠍毒蟲,別一不留神紮到您,羨盟主那裏咱們可不好交待嗬!”
宋師淵甚是著惱,喝道:“莫悠然,你好不放肆!你尚不是一派掌門,便如此猖獗,不服從盟主號令,一朝得勢,那還了得?左右給我拿下她!”
莫悠然傲然笑道:“宋師淵,正如你方才所言,我武夷乃巫山邪支,是江湖中的三教九流,非武林正統派別,你們羨盟主既是正道之首,又何必管我們?”
宋師淵怒道:“衍允大師,此女桀驁不馴,若然此刻不除,實是武林大害。今日我們當替天行道,將她一幹邪支盡數滅了!”
衍允一聲“阿彌托佛”,道:“老衲此次南行隻為渡苦難之靈,不想妄動他念。宋掌門,我等一邊超渡亡魂,一邊製造新的亡魂,請問與死神何異?”
宋師淵一窘,急道:“好罷,你這般冥頑不化,待我稟明盟主,要你的好看!”
莫悠然道:“人家衍允大師是得道高僧,你算個什麼?冥頑不化的是你,甘作羨仙遙的一條鬥犬,卑劣齷齪之極!羨仙遙雖救我一命,此恩乃大,但要我將武夷派拱手相奉,卻是萬萬不能!”
衍允突然目光如同電閃,一指虛點彈出,水一方藏身的石碑便一陣輕搖,嚇得他尖叫一聲跳出。
衍允一見是他,雙掌合什道:“施主在此偷聽,未知是何用意?”
水一方呆了少頃,這才道:“沒什麼,隨便看看,嘿嘿,隨便看看。”
莫悠然因恩師慘死太過傷心,而疏於山腳守備,不料居然有人不聲不響地上了山,此乃武夷派的奇恥大辱,不由勃然作色道:“隨便看看?你當這裏是集市?給我拿下!”
水一方這才瞧清原來此時局麵優劣可分,宋師淵攜上山的廬山弟子與江湖中三教九流的雜牌軍有近二百人,加之武夷派中向羨仙遙靠攏的亦有不下百人,減去死難者,莫悠然一方也不足八十人。衍允等數十名僧眾隻為法事而至,兩不相助。
兩名武夷派男弟子持劍欲上,被衍允止住。衍允道:“小兄弟,上回見你老衲便有一種奇特感覺。你確不會半點兒武功,但適才你呼吸之聲細微之至,若非忽然亂動一下,老衲斷然發覺不了。你這套吐納功夫,實堪稱千古一絕。”
水一方怔了怔,暗道自疑道:“莫非我那個調皮師父早在華山之巔便暗授我內功心法,隻是我不知道而已?的確,當時他做什麼,我便學著做,全然沒想到其中究竟是什麼。”
宋師淵卻不理會這無名小子,揚劍直指莫悠然,道:“莫悠然,今日你忤逆犯上,趁早給我離開武夷山,永世不再踏足此山半步,否則刀劍無眼,莫怪宋某手辣!”
水一方突然一怔,暗道:“也許獨孤前輩要說的並不是‘袁’而是‘淵’?我曾聽她講過,曾與宋師淵交過手,將他打得丟盔解甲,既是這般,宋師淵如何不會懷恨在心?他便是武功至今仍不如獨孤前輩,但背後有羨仙遙這樣的高人撐腰,勢力斷然不容小覷。宋師淵乃廬山中人,如何會不遠千裏來南方?恰好正值我等北上,此事未免有些過巧。衍允大師斷然是不會出手的,莫說他的武功未見得強於獨孤前輩,隻是內功深湛,身法卻頗有不如,怎能有那夜那般快捷如風?可照這局勢看,羨仙遙顯然未至,那宋師淵又是憑什麼本領殺死獨孤前輩的呢?”
莫悠然啐一口道:“宋師淵,你管得比皇帝還寬啊!要動手便上來吧。我不是你對手,卻也不怕你!”言罷亮出柄末彎曲為鉤的長劍,劍身湛藍,足見毒性之烈。
宋師淵陰惻惻地笑道:“年紀上你是後輩,先行進招罷!”
莫悠然未及他講完,便手腕一挫一展,斜斜一劍而至,倒拔垂楊,飛絮遊絲,長河流水,招招狠辣搶快,以攻為主,可顯昔年韓碧露在世時對慕風楚的徹骨之恨。宋師淵見她上來便是不要命的打法,肩頭微聳,足尖一勾,手腕凝力,左蕩右掃,閃轉而過。莫悠然輕叱一聲,淩空直擊一劍。宋師淵不覺暗生怯意,丹田中采純功力一運,真氣充盈遊走,閃身而過。
莫悠然見他隻守不攻,便愈發淩厲起來,掌中劍翻身上卷袖,拗步旋身,狂刺過來。宋師淵冷笑道:“你是否以為我怕了你,或是被你逼得根本無還手之力?”莫悠然知自己身手比他低了不止三四籌,要想贏是不可能,但拖得一刻是一刻,全憑一味地疾風般促攻才能勉強維持平局,隻要自己一開口講話,真氣漏泄,必顯破綻,為敵所乘,當下給他來個不理不采,隻管疏守密攻,將一把劍舞成漫天花雨,灑將下來。宋師淵給她處處陰毒殺招迫得急了,立時疾彈出去,莫悠然隻能在近處以女性獨有柔滑輕盈之靈巧身法占快,而一經拉開距離,內功之差便立時令輕功分了高下。宋師淵其實大可不必閃遠後再行進攻,以他此時修得的“采純功”,全力而施絕不亞於鹿玄奇這般雄據一方的大高手,隻是他生性審慎凝重,畏影惡跡,不想有什麼閃失,毀了一世英譽,故而這般。他拉開後旋即反回,立馬轉守為攻。他的攻擊不似莫悠然那般快遞,而是每一劍都凝足力道,形成一麵渾厚洪猛的氣牆,比之方才對手的漫天劍雨更為宏大,緩緩向莫悠然這邊推來。
莫悠然大急,本知自己無論如何亦非對手,卻也沒料竟會輸得這般快。衍允足下已蓄勢待發,隻待莫悠然命在旦夕時出手相救,現下勝負未分,她也沒什麼危險,倒不便幹預。宋師淵突然翹首斂劍,避了開來,笑道:“莫悠然,我知韓掌門當年最疼愛的弟子便是你。若然將你殺了,恐怕韓掌門地下有靈也會傷心。你若識趣,現下收手,立時下山,我倒也不忍傷你性命。”
莫悠然怒道:“你狗拿耗子倒成正人君子了?除非你將我一劍殺了幹淨,否則這場比鬥不死不休!”
宋師淵變色怒道:“好倔蠻的臭丫頭,今日教你領教我廬山升龍劍術的厲害!”當下口中愈訣道:“燿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劍鋒飄飄,柔極輕極,靈矣至矣,正是一年前遊牧父女在長安街頭賣藝時遊滿春的劍招,與廬山上下常用的雄若瀑布飛流般的沉猛劍術大相枘鑿,人人視為花招敝屣,卻不知那是當年創派始祖李十二娘和風女所創絕技。李十二娘的武藝僅在武術之王寧娶風之下,但自收的多為男徒,五大弟子“廬山五老”又皆是男弟子,故而覺此功與習陽剛內力之徑不符,便也不屑去學,空留下四句兒歌般的口訣,劍招隻徒具其形,再也難現當年杜甫親眼所見的李十二娘舞劍風姿了。此時宋師淵修習的“采純功”已達較高境界,不遜於當年創下此功的廬山第四老霍星輪。兩百年後的華山派始祖風至純便是修習“采純功”,彙自家之長,創下一代奇學“混元功”的。宋師淵以“采純功”功力使這套劍術,卻也顯得威力難窮,雖仍未及當年劍術的十一,但足以令莫悠然退無可退,避無可避了。
便在此時,武夷女弟子中與莫悠然交好者按捺不住,紛紛挺劍刺去,宋師淵所帶的廬山弟子與眾同門皆亮開兵刃相迎,眼見塵頭大起,頃刻之際便是一場群毆。宋師淵伸手止住,哈哈笑道:“不要動手!憑武夷山上這些塊廢料,便是倚多也未必能勝!”莫悠然若非被宋師淵逼得退避不得,也不願已方數人對他一人,但性命悠關,卻也不能先行脫身要緊。宋師淵的“采純功”運至旺處,劍掃千軍,狂砂四起,疾風傾卷,噴瀉而出,將已奔到他身側未逾數尺的三名女弟子倒擊出去,重重撞在四周三座香爐之上,不省人事。
莫悠然見他露了這手真功夫,方知自己確然遠非他敵手,適才能惡鬥一時之刻,實是他宋師淵有心相讓,但武夷一脈不可自她而斷,此係大榮大辱,也顧不那許多,再度挺劍衝上。宋師淵怒叫聲:“你好不知好歹!”回手一掌,挾風拍來。水一方縱不通武功,亦知距離如此之近,這一掌足可擊得她骨折筋斷,於千鈞一發之際,拋出一束幹神蛛絲,遇物即粘,立時將莫悠然拉回,而那一掌大力也擊在幹神蛛絲上,卻不知此絲非刀劍或極強力道不能震開,隻覺撞上了極細卻極堅韌之物,力道登時散向四麵八方,而此刻莫悠然亦平安地輕輕著地。
宋師淵比莫悠然更駭破苦膽,隨著幾百人的目光一同望向水一方。他知武林中確有一門以虛氣內力取物的“擒龍功”,或另一門“控鶴功”,大多取的是兵刃或暗器,但斷然無距如此之遠,便極迅猛地將一個活生生的人拉過的。況且自己那一掌力道十足,正中者縱然一受重傷,也失去了再先行出擊的能力,若換成普通人的身軀,已然死了。卻不料竟為一股細到了極處的虛氣所割散,如果此招真是這小子發出,那他的內功至少該有九十年了。
水一方見宋師淵這般盯住自己,不由有些不知所措,慌亂地道:“宋……宋掌門,你……你看清楚,我不是你老婆,你這是啥眼神呀!”
宋師淵見他口舌油滑,非是深藏若虛的強者風範,頓又收起未敢小覷之念,冷冷道:“小子,你的內功之深實屬少有,未知是何方神聖?”
水一方笑道:“神聖不敢。小可水一方,根本不會武功,方才打撓宋先生,以致宋先生當著全場數百人的麵出了大醜,丟盡顏麵,從此在武林中再難抬得起頭來,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心中實在不安。”其實宋師淵隻是一擊未果,卻哪有他說得如此不堪?
宋師淵修養甚好,也不動怒,隻淡然笑道:“小子,你的武功雖是極高,也萬不及你的嘴皮子厲害。武學乃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永無絕頂之峰,是以宋某倒不敢妄下斷言;但宋某絕對敢肯定,閣下的嘴皮子當是古往今來的天下第一!”
水一方莞爾一笑道:“彼此彼此,你這張老嘴也不賴嘛。”
宋師淵道:“小兄弟既然出手相襲,定有絕技在身,在下須當誠心討教。”他猜適才那一擊絕非水一方這等小孩可以辦到的,這武夷大殿內外定有絕世異人在暗中相助於他。
水一方忙擺手道:“宋大俠打遍天下婦孺無敵手,晚生是早就知道,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幹嘛非打我呢?”
宋師淵知他絕不會先行出手,便冷然道:“少廢話,我要動手了,瞧仔細嘍!”言罷,緩緩亮劍,以示無欺,隨即便抖星顫月地射來。
水一方大叫道:“不不,不行……”眼見宋師淵要刺進他喉管內,萬分情急之下,隨手一擋,“嘭”一聲巨響,他感到身後襲來一股絕強力道,將宋師淵連人帶劍在空中擊了個跟鬥,遠遠地拋了開去,若非宋師淵從不急於求成,練功循序漸進,“采純功”真氣厚罩護周身的話,早給摔到殿門前的大銅柱上了,此刻宋師淵方自心底升起一股悚意。
水一方隻愣了少頃,便明白卓酒寒早已到了,隻是匿身不出,暗中助已,以成就自己功名。他定下心來,心花發明,照十方刹,開顏道:“宋大俠,好功夫啊!看似襲敵,實卻聲東擊西地襲了自己,厲害厲害!”
宋師淵給他作踐糟塌得惱羞成怒,厲聲喝道:“是哪位高人暗地裏出陰招,鬼鬼祟祟不敢現身,算哪門子的英雄好漢?”
水一方雙手掐腰大笑道:“打不過我就在我頭頂上編個神仙,你又算哪門子的英雄好漢?”
宋師淵似猛地醒覺,轉向衍允,叫道:“衍允大師!你是出家人,不要打誑,是不是你幹的?”
衍允根本不屑與此小人置辯,隻是合什道一聲“阿彌托佛”,更不答話。
宋師淵返身喝道:“臭小子,你不是武夷派的,出來管什麼閑事?”
水一方笑道:“臭老頭,你不是武夷派的,出來管什麼閑事?”
宋師淵大是震怒,目中殺氣迭盛。莫悠然不由心下焦急,勸道:“這位少俠,你俠義相助敝派,大恩大德,畢生不忘。隻是你非是敝派中人,確也不便插手,萬一……教我派上下如何有顏對你?”
水一方點點頭道:“也是嗬。”他轉向宋師淵道:“老宋,我念你成名不易,也不想讓你老婆沒了漢子,這就滾回廬山罷,我也不來難為你。”
宋師淵怒不可遏,叱道:“想要我的命,老子先殺了你!”按說他為人城府很深,頗有韻度,隻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折敗於一無名小卒,且還是個孩子之手,本性中的所有卑劣無恥之相全畢露於外。他劍風一變,使出一招“玉女投梭”,此乃槍法。昔年“廬山五老”之名播揚天下,廬山雖是劍派,但廬山第二老鍾神秀使的是一柄三截鎖子鉤鐮槍,他是武學奇才,信手拈來,也施出不小的威力。
眼見那劍似化身為槍,直刺中宮,水一方突何物於腳下一吸,堪堪拔身避過了這一招。宋師淵變招其快,劍鋒一振,泛出點點烏光,長虹挑來。水一方知劍及近處,卓酒寒以內力相吸還不如自己閃得快,而自己閃避也全無用處,便手作掌形。樹頂卓酒寒見了,知他要攻,環出一掌,掌風繞場尺丈餘方才轉回拍擊宋師淵,以免引起他懷疑,但即便是這為利風削得毫無棱角的掌力亦有奔哮雷霆之勢,宋師淵忙劃出道道劍風,卻仍為其衝破,力道雖減,向自己正麵迎來依舊是難以吃消。水一方見此情景,抽身而出,又發一掌,卓酒寒遂承力輔助,宋師淵大駭,見對方打出如此強勁的力道後,麵色絲毫不易,未及喘息,便複出第二掌,速度之快,早已追上第一掌,二者一並,威力更巨,軒然大波起,宇宙隘而妨。宋師淵聚周身功力,蝟縮蠖屈,方才勉強閃過,而那兩掌已帶過他的衣腳,嘩啦啦掃下一大片。衍允本見水一方出掌的功力與其吐納功夫相仿,很是驚訝,其實是因卓酒寒與水一方同修的是羅公遠的心法,可卓酒寒最後一掌是“空空極樂掌”,這才發覺不對。但宋師淵此時已心膽俱裂,顫聲道:“有鬼!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