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苦來哉?杜中宵咀嚼著父親的這句話,向自己住處行去。
杜中宵可以想象以後的人會如何評價蘇舜欽。雖然此次被罰,蘇舜欽的同伴親友全部噤聲,沒有人為他說話,但隻要事情過去,掌握話語權的慶曆黨人肯定會把事情翻過來。作為蘇舜欽的好友,歐陽修以身不在諫職為名,沒有為其辨護。但過上些年月,朝政今非昔比,必然是另一種說法。
但對於被革職為民的蘇舜欽來說,這有什麼用呢?其滿腹才氣,隨著被逐出官場,化為烏有。以後這官場於他隻是一個戲台,隻能看著別人演戲。
回到住處,韓月娘靠在床上,問道:“蘇通判歇了麼?白天看他樣子,甚是嚇人。想幾年之前,在臨穎縣城裏見他時,紅光滿麵,意氣風發,哪裏會想到會有今日之厄。大郎,官場險惡,我也不想你如何出人頭地,榮華富貴,隻是千萬不要犯糊塗,惹下這般禍事。”
杜中宵有些不耐煩地道:“蘇通判又惹下如何禍事?不過是交友不慎,貪杯而已!”
見杜中宵不當一回事,韓月娘直起身,正色道:“大郎,你不可不當一回事!若蘇通判隻是因貪杯誤事,以後你便戒了酒吧。飲酒傷身,本就沒半分好處!”
杜中宵有些讬異,愣了一會才道:“月娘,我們相識多少年,你可曾見我貪杯誤事?身在官場,哪裏有不飲酒的道理?更不要說,我們兩家本就是賣酒的!”
“賣酒便就賣酒,非要自家喝麼?”韓月娘絲毫不退縮。“看了蘇通判的樣子,可知酒後失言是多麼嚇人的事!他祖父是宰相,父親是翰林,嶽父也是宰相,也落得這麼個下場,你官場一個不慎,豈不是更加悲慘!我們可都是靠你過日子,不隻是兩家老人,還有肚子裏孩子呢!”
說到這裏,韓月娘輕輕拍了拍肚子。
杜中宵嚇了一跳,忙道:“月娘,你不要鬧了!我心中有數,在官場上,不飲酒不可能,隻答應你以後少飲罷了。再者正是因為蘇通判出身顯赫,才做事沒有顧忌,致有今日之厄。若是我,斷然不可能發生這樣的事。我這個出身,就沒有那個底氣嘛!”
韓月娘看著杜中宵,過了好一會,見不似作偽,才出了一口氣:“你知道就好!”
杜中宵在床邊坐下,歎了一口氣:“我們什麼人家,什麼出身?你就是拿刀逼我,也沒有蘇通判那樣底氣,可以隨便評點朝政,臧否大臣。唉,現今一個知州,我就已經應付不暇!”
韓月娘吃了一驚,急忙問道:“上次知州相公來,不是對你甚是賞識,又有什麼事?”
杜中宵搖了搖頭:“對我賞識不錯,但太過賞識,我也吃不消。現在朝中範、富二相公外任,朝政缺了主心骨,夏相公難免動了心思。前些日子來書,頗有抬舉我的意思,讓我隨他到新的任所去。”
韓月娘怔了一會,想了又想,才道:“夏相公位高權重,若得這麼一個人提拔,理當高興才是。隻是這位夏相公,唉,怎麼說呢,總覺得靠不住的樣子。大郎,你莫走得太近了!”
杜中宵聽了苦笑:“月娘,我隻是個知縣!你憑什麼覺得,我一個知縣,可以對一位資政殿大學士挑三揀四了?他若是欺壓我,我隻能受著,抬舉我,我隻好謝他,我憑什麼說行與不行!”
韓月娘見杜中宵有些發急的樣子,柔聲道:“大郎也不要急,夏相公什麼人,怎麼會與我們一般計較?官場上的事情我不熟,我隻是聽說,夏相公的家人在我們永城縣做生意,初時還好,這幾個月處處占人便宜,連帶著你都被人編排。哼,前幾日,還說貨款不夠,從我們家裏拿去了近百兩銀子!”
說到這裏,韓月娘明顯非常生氣的樣子。
杜中宵家不窮,家裏有酒樓,三州賣酒,不但是不需要他用俸祿貼補家用,還能置辦產業。但也算不是非常有錢,特別是杜中宵和韓月娘小兩口,靠著俸祿能攢下幾個錢?夏竦的家人來向他們借了近百兩銀子的本錢,讓韓月娘耿耿於懷。小兩口攢了兩年,才攢下這麼點銀子。
杜中宵隻好安慰,夏竦位比宰執,家裏不知多少產業,隻是臨時本錢不夠了,來挪借而已,必然會還回來的。其實心裏也發愁,這筆錢隻怕夏竦根本不知道,還與不還誰知道?偏自己還不能跟夏竦說,更不要說去要賬了。以後能不能要回錢來,杜中宵心裏也沒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