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仍舊擔心自己的這個傻徒弟,鄭太醫第二日特地早早地來了。
佟濟的侍從告訴他,佟濟在院子裏站了半夜,然後書房的燈又燃了半夜。
佟濟推門出來時,正見到自己的師父現在門外院中等他。
“隨我進宮當職吧。”鄭太醫沙啞,麵容看上去要比昨日蒼老了一些。
佟濟沒有應答,手中捏著一封奏章。
鄭太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奏章,眼中驚訝與可惜閃過,一聲氣歎了出來。
“也好。難忘,最好也不要留下。”
佟濟聞言,突然紅了眼,掀衣跪下,給鄭太醫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徒兒,有負師恩。”
……
祁政粗粗看了一眼那奏章,抬眸去看殿中跪著的佟濟。跪著的人一身官服,卻沒有戴著太醫的頭冠。
“當真要請辭?”帝王的聲音冷漠嚴肅。
佟濟恭謹地垂著頭,雙手叉於額前。
“微臣,罪過深重,難再勝任擔責,有負皇上。”
祁政沉默地看著佟濟。佟濟沒有抬眼,但是他能感受到那冰冷的視線。雖然祁政沒有重罰於他,但是他不能確定眼前的帝王是不是仍有餘怒。
隻要天顏微動,他便就無法活著走出這裏。
元德站在一旁,靜靜地侯著。
他想起昨夜祁政讓他去太醫院調來的趙晴若之前的醫案,然後翻看到了深夜。
跟了祁政許久,元德也多少知道這位帝王的心思。這一回帝王多起的疑心,當真是難得。但是元德也拿不準,這份疑心會不會釀成殺意。
“你為皇後看了多年的脈,如今既請辭,便向未央宮去說一聲。”祁政淡淡地開口。
佟濟愣了一愣,想起了那人的麵容與昨夜的孤月,道:“微臣罪責深重,不敢再見皇後娘娘。”
他不是不想見她,而是他不該見他。既已決定放下,便該決絕地連一麵相別也不能留下。
“那便去吧。”
“微臣拜別皇上。”佟濟磕了一頭,起身走出大殿,向宮外走去。
在這裏他從少年長成太醫,旁觀過皇室權謀,見過死死生生,可是他太笨,終究沒有學會忘記,便隻能用這種方式放下。
但是這樣,也好。
其實他真地還想見她一麵,想當麵親口道別,再祝她一句:
願皇後娘娘往後,平安喜樂,福壽綿長。
……
“可有從那內侍口中得到什麼話?”趙晴若輕輕晃著祁昭的搖籃,問道。
於慎答道:“皇上在行刑之前讓人審問了一番,沒有得到什麼話。而杖刑時正刑局的人力用大了點,那人便咽氣了。”
竹容昨日沒有跟著趙晴若前去,等後來聽聞,急紅了幾回眼,此時聽完了於慎的話,便道:“這樣,豈不是死無對證了。”她可不信這背後沒有人搞鬼。
趙晴若道:“皇上已經定了罪,這些便不急,先等葉美人身子養好吧。”終究沒有鬧出大事,而這背後的人,趙晴若心中也有了猜測。
來日方長。
這時木錦走進殿來,她來到趙晴若身前,欲言又止,但還是低頭開口道:
“皇後娘娘,佟太醫今早已向皇上請辭,現在已經離宮了。”
木錦的眸中藏著不忍。這一場單思,她曾是旁觀之人。竹容和於慎聽了,也不由得有些神傷。
而趙晴若看著熟睡的祁昭,神情不見變化。
“也好。”
他忘不了,放不下,留在這裏,終是危機四伏。
趙晴若轉身到了窗邊,推開了窗子,聽著擦過耳畔的寒風,看著院中已經有了小小花苞的梅樹,然後輕輕地說了一句:
“可惜,如今還沒有下雪。”
其實她也一直沒有忘記,當初那個一臉鄭重提醒她身子有虧的小醫侍,還有那冬日裏的驅寒湯藥。
她終是欠他一句道別。
但他們又最好就這樣別過。
木錦見狀,將心中的歎息壓下,又稟報道:“昨夜落芳軒的葉美人又暈了一回,今早太醫院來報,說是葉美人的身子,往後怕是隻能養著,再不能大動。”也不能侍寢了。
趙晴若想起了那副哀愁的麵容,開口道:“本宮去看看她。”
落芳軒中,葉美人雙眼無神地靠在榻邊,眉間的哀怨之色淡了幾分,愁緒卻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