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秀才今年四十多歲,是息縣本地人,考到秀才便屢試不第,出外漂泊半生,妻小都已經病喪,他成了孤身一人。
他前年回鄉來,偶然認識了柳庭璋娘親孟氏。
孟氏給鄰裏人家洗衣,賺些微薄銀錢養家,柳庭璋其時八歲,已經在雜貨鋪子裏當學徒,想為家裏省下飯食、衣衫,孤兒寡母兩人相依為命。
秦秀才動了惻隱之心,先是將衣衫都包給孟氏洗涮,銀錢也給的多些,之後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助照顧。日久天長,生起結親的心思,想著成為一家,相互做個伴。
柳庭璋從小就應付登徒子,雖然年紀不大,主意卻正。硬是攔著秦秀才,日日觀察他言行起居,長達半年之久,才點頭同意了娘親再嫁。
他娘親也聽兒子的,今年年初,方才與秦秀才成婚。
秦秀才搬進了柳家小院,帶去自己最為寶貝的三大箱子書。兩人終於不再是鰥夫和寡婦了。
秦秀才聽過街坊鄰居的閑言碎語,知道柳庭璋是私生孩子。
父不詳,母未嫁的那種。
婚後,秦秀才近日才從孟氏嘴裏,知道柳庭璋確切身世。孟氏也是本地人,窮苦出身,十五歲時兄嫂要把她賣到窯子裏賺個賣身錢,她仗著貌美,主動給當時的息縣縣令柳大人做了外室,得了三年庇護。
柳縣令為她做的最大一件事就是將她兄嫂趕出息縣。
三年後,柳庭璋兩歲,柳縣令調任離開,給她們母子留下了一個小院和若幹錢財。除此之外再無音信,孟氏大字不識一個,對男人無從找起,隻能當漢子死了,自認寡婦。
不過鄰居們的指指點點從沒少過,之後幾年母子淒淒惶惶,過得十分艱難。
聽說柳庭璋四歲時候就跟周圍孩子打架,不許他們說自己沒爹。五歲起就夜夜守著大門,用磚頭石塊砸翻牆的登徒子,護著娘親。
眼下,柳庭璋正看著自己寫出的字皺眉,聽到繼父聲音,放下樹枝回頭,靦腆笑了笑,右側嘴角還有個淺淺的酒窩。他對秦秀才說:“謝謝阿伯。您說過的,我這次記住了。”
他長得又瘦又高、眉目雅致,嗓音低啞暗沉,據說是四五歲上,發燒燒壞了嗓子。秦秀才覺得這聲音聽慣了也很順耳,不像孩子他娘擔憂的,一開口就嚇壞旁人那麼嚴重。
秦秀才在家中見到過柳縣令所寫的兒子生辰八字和姓名,因此知曉是哪個“璋”字。看名字感覺柳縣令對這個兒子寄予厚望,卻不知為什麼拋下他們母子不管。
回過神來,秦秀才看眼前少年再落筆寫下名字,這次“柳庭璋”三字寫對了。可惜字實在醜,且得花功夫練習,畢竟他如今才是初學,之前時光都荒廢了。
柳庭璋又問“弄璋”的“弄”字怎麼寫,秦秀才在虛空中解說比劃了一下。柳庭璋深吸兩口氣,在沙盤下認真寫出“弄璋”二字。
還不等再寫,他們二人被孟氏叫到堂屋用飯。飯後,柳庭璋照舊去街市上的雜貨鋪子當學徒夥計上工。
京城裏,誠王一家七人齊齊整整,父母二人帶著四子一女進宮。
他們向皇上請安後,得到恩旨,顧采薊被封為平郡王,顧采薇的幼薇郡主封號上玉碟,享受供奉。
顧采薇又一板一眼地叩頭謝恩:“采薇謝皇伯伯賜封號。”顧采薊慢半拍地隨著妹妹動作和言語來了一遍。
龍鳳胎是天降吉兆,皇上雖然自己家兒女不少,但是對顧采薊、顧采薇總是和顏悅色,尤其是常常聽皇弟吹噓女兒多乖巧懂事、多愛讀書,對顧采薇更是另眼相待。
他此時看著眼前玉雪一般並立的兩個小人兒,笑問:“采薊,朕知道你父王看待你如同草芥一般,是不是?要不要來給皇伯伯當兒子?采薇,朕知道你是誠王家的掌上珠,說給皇伯伯聽聽,他們都送你什麼生辰禮物了?”
顧采薊搖頭搖得像是撥浪鼓,連連說:“兒不嫌父醜,我還是好好當我父王的兒子吧,畢竟我家有個好妹妹。”又被身前的誠王回頭狠瞪了幾眼。
顧采薇平日裏就常收到父兄給的好東西,今日更是收獲滿滿,禮物堆了整整兩間廂房。
她對家人們的好時刻牢記心間,立刻有條有理、掰著指頭一一脆聲數道:“稟皇伯伯,父王送我一整套紫檀木書案加書架。”
被點到名的誠王驕傲地點頭、挺胸、腆肚子,他家閨女沒別的愛好,就是喜歡讀書習字,當然要配好家具。
顧采薇看向年近四十依然美麗的誠王妃:“母妃送了我一箱官家書局新印製的書。”誠王妃心想,閨女喜歡看書有什麼不好,搜羅求購便是了,麵上一派賢淑端莊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