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不解帶照顧母妃四五日,顧采薇迅速消瘦,原先花朵一般的臉龐也失了光澤。
顧值行蹤不明、生死未卜的事情,像是一團吸走了親人們熱鬧勁兒和熱乎氣兒的烏雲,沉甸甸籠罩在誠王府之上。
誠王妃張氏,本來在五月初就盤算著,月底出了公公的三年孝期,庫房裏沾紅帶彩的家具擺設都可以陸續拿出來使用,已經安排下人們整理晾曬。
結果變故突如其來,她來不及為三小叔傷痛,還要處理千頭萬緒的事務。
對上,要安排為母妃尋醫問診、托付小姑子床前伺候;對夫君,要安撫他為皇上嚇到的情緒,默許他關自己在小黑屋,完全不管女兒;對四小叔,要防著他衝動上頭去找誰麻煩,掰開揉碎對顧采薊講一頓,就差揪耳朵了,好歹勸服顧采薊再去四處專心找尋三小叔。
其中安排府內運轉、各項雜務更是繁雜,她隻能一一撐下來。對外,顧值留下數十間規模不一、各行各業的商鋪,群龍無首,張氏當仁不讓接過來。
她盡數梳理賬目、安頓人心,盡力平穩過渡,一方麵保證王府中收入不會驟減,另一方麵心懷若有若無的希望,萬一某日顧值突然從什麼地方回來了呢?到時候看到自己將他十來年的心血保存下來,也許會開心地再叫一聲“大嫂”吧?
五月初九晚,顧采薇又一次出盡百寶,勸哄著母妃多少用了些白粥點心。
誠王太妃年歲不算大,不過自從夫君過世後,她迅速憔悴下來,不再注重保養,今年添了睡不好的毛病,身體底子自然發虛。
端午節前後,被三子失蹤的相關事情刺激到,氣怒攻心,在佳節當晚,毫無征兆地吐血暈死過去,讓子女們好一陣擔心。
調養了這麼幾日,誠王太妃算是緩過來了,除了情緒不佳、總是怏怏的,基本與她往常無異了,身體各種小毛病還在,隻是她已習以為常。
看著床前乖巧坐在繡敦上的女兒,麵目與自己年輕時候七分相似,又是金尊玉貴養起來的,豔色更勝,氣質高華,舉手投足都是韻味,誠王太妃心底歎了口氣,先後入夢而生的五顆小星星,最小的都十四歲這般大了,自然難免想到二子、三子,一個生離,一個很可能是死別了。
顧采薇一雙杏核妙目緊緊盯著母妃,自然不會錯過母妃情緒低落,她心知肚明為何如此,剛要強打精神說幾句話轉移母妃注意,突然覺得肚腹酸疼發漲。
已經是日漸熟悉的感覺,很可能是葵水來了,自己又要生受五六日的罪了,提起裙角匆匆到淨室查看確認後,顧采薇咬唇低聲告知母妃。
誠王太妃摸摸女兒烏鴉鴉的秀發,再攏握住顧采薇的雙手,心疼地說:“你與母妃同吃同宿好幾日,喂藥陪護,完全沒休息好,眼圈都發青了。母妃沒事了,還會繼續為你們撐著,放心。你快回自己院落好生休息,讓丫鬟熬了常備湯藥來喝,多臥床,過了這幾日就好。”
顧采薇依依不舍,擔憂重重,到底在誠王太妃一再示意下告退,領著自己丫鬟識書、識理離去。
上弦月亮亮地掛在半空,省了燈籠照明,一離開誠王太妃妃院落,丫鬟們便一邊一個攙扶住顧采薇,想幫郡主早點回床上休息。
走到自己院落口,顧采薇已經覺得褲子濡濕一片,卻腳步微微一頓,側頭看了眼,緊鄰的四哥院子裏隻有零散燈火,正房絲毫不亮,便知四哥還在外奔波找尋,心底悲涼一歎。
回到自己溫暖的繡房裏,在丫鬟們團團圍住、各司其職的巧手服侍下,顧采薇裏裏外外煥然一新,咕嘟嘟地喝了一大碗苦巴巴的暖宮湯藥。
本來下一步就該移步上床,顧采薇像是被什麼牽引著,隨口說道:“我要去趟教室。”
丫鬟們將夜明珠落地燈罩拿走,稍微調整下,教室裏就明光大亮起來。
顧采薇蒼白著臉,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藥力發散,發邊晶瑩細汗隱約可見。她一手按著肚子,一手搭在識墨肩頭,一步一挪走到書案旁,險些沒踩穩最後一步,帶些狼狽地坐到圈椅上。
狠狠喘了兩口氣,顧采薇才定睛去看桌上鋪好的大張宣紙。
第一行,是她五月初四上午寫下的【府中有事,定後再聯】八個字,當時她心急如焚,隻記得要給徒弟留個音信,筆跡潦草,龍飛鳳舞,連柳庭璋的回複都等不得,留言後就離開這間教室。
之後她甚至都沒回自己院落,要不就是跟隨兄長出府找人,要不就是留在母妃身邊照料,直到今晚。
偌大紙張,長達兩尺,寬近一尺,已經密密麻麻寫滿了隻有顧采薇能看到的話語,都是柳庭璋所留。
這麼多字,遠超顧采薇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