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盧家夫人, 年輕時也是望海城中有名的美人,可惜這麼些年裏膝下隻得了兩個女兒。如今盧老爺堅持納妾,隻得含淚同意了那危嬋兒進門。”說書先生的聲音抑揚頓挫, 在二胡、板胡和琵琶的伴奏中憑空造出了一個繪聲繪色跌宕起伏的故事場景。
“……那嬋兒自幼在養母錢道婆那裏學了許多察言觀色的本事,又經過風月場的□□, 手段那是層出不窮, 若論討好男人, 哪裏是主母這樣規規矩矩的名門閨秀可比的?一時盧老爺對她是予取予求啊!有道是‘殷勤切切新人笑,落花戚戚舊人悲。’從此,這盧府妻妾相鬥的大戲便開始了……”
說書聲從茶樓一樓的扇形台子上傳來。這台子位於茶樓天井的位置,二樓三樓的雅座呈環狀圍繞, 各間拉開簾子便能聽清底下的表演,很是敞亮。
“人間清味”是京城最熱鬧的高檔茶樓之一,以幾道獨家秘方的茶湯和評書精彩而聞名, 頗得四九城老少爺們和未出閣的旗人姑奶奶的喜歡。隻要不是大風暴雨的天氣,總有裝飾漂亮的馬車在大門口來來往往。
入關後興起的風氣, 旗人大戶人家未選秀的女孩叫“預備娘娘”,被家裏寵著不說, 還能主管家務,因此手上也頗寬裕。滿洲舊俗也不限製她們拋頭露麵, 因此茶館、書肆、酒樓都有她們的身影。就拿“人間清味”這家茶館來說,二樓三樓正對著舞台的雅間都是這些小姑奶奶的專座,即便是王爺家的紈絝子弟都不敢輕易往那兒湊的。
你知道誰會是將來的寵妃嗎?
你知道誰會成為皇子福晉嗎?
你知道誰的叔伯是朝中實權派嗎?
這是女孩兒們在成為“死魚眼珠子”之前最快樂的時光了。邀上三五手帕交,品茶逗趣,還能對著那故事裏不幸的正房夫人評說一二。
而說書先生的聲音還在繼續:
“……盧老爺聽了小舅子的勸,向災民開倉施粥。許是誠心感動了上蒼,一個月後, 夫人和妾室齊齊有了身孕。本來
呀,這所有人都有了個好結局,該就此滿足才是。然那危嬋兒卻請了養母錢道婆入府,道:‘一山不容二虎,一家難容二主。我與張氏已成水火,若她生下嫡子,老爺西去之日,便是我母子命喪之時。母親素有辦法,定要幫我才是啊。’說罷,便伏在踏上‘嗚嗚’哭了起來……”
“啪。”一個穿著櫻草色紅紋纏花的少女拍了桌子,道:“好一個心思歹毒的狐媚子!”她麵容姣好,氣質端莊,衣服首飾皆不是凡品,再加上十六七歲的年紀比同桌的女孩都要年長些,一看就是眾人之首。
“姐姐莫要生氣,都是假的,做不得真。”一個跟她長得有幾分相似的小女孩勸她道。
然而端莊少女依舊氣憤:“真是上不得台麵的商戶人家。若在我們家,有這等狐媚子早就被家法打死了。”
她這麼說,周圍的女孩紛紛奉承道:“董鄂姐姐開國五大將之後,家規嚴謹自然不是我等可比的。”
“若是我阿瑪也是一等公、都統,戰功赫赫,自然也能像姐姐這樣說話,可惜……也不知我指婚會指給誰。若是家風混亂的人家,免不了要跟小妾鬥過半生了。”
“董鄂姐姐的樣貌才情、家世背景,那真是無論地位與寵愛都有了,事事順意,又何必與那些上不得台麵的東西計較。還是故事裏的。”
“聽說姐姐的未婚夫新晉了多羅貝勒,這一嫁過去就是福晉了,真是讓人好生羨慕。”
……
眾人焦點的董鄂氏在話題談到婚事的時候冷淡了臉色:“你們何必打趣我,不如聽聽那狐媚子的下場到底如何,若得了善終我是不依的。”
方才還嘰嘰喳喳的女孩們頓時安靜下來。而樓下的先生已經講完了一大段劇情,現在正說到:“……夫人得了‘求子靈藥’,自然日日服用不敢疏忽。別說,這喝了三個月,她還真覺得身上舒坦了一些,肚子沒那麼沉了。直到到了生產那日。轟!隆!”
琵琶聲急促起來,十麵埋伏,殺機盡顯。而說書先生乍然高昂的聲音,也尖得仿佛鬧鬼一樣。
“那生下來的孩子,前半身為陽,後半身為陰,竟是個不男不女的畸形!”
“原來,那錢道婆所謂‘求子靈藥’,能硬生生將女嬰催化出男嬰的器官。‘女變男是女變男’,但這不就跟‘讓女人長胡子’是一樣的邪法嗎?那小小胎兒哪裏經得起這般折騰,在腹中便奄奄一息,可不就讓正房夫人覺得肚子輕了嗎?孩子長得瘦瘦巴巴,生下來沒一天就死了,它能不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