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雯眨了眨眼。
“這些人在府裏當差,十天一輪值,休沐時還回家去呢。他們家裏依舊務農,或者在鋪子裏幫工,且皆不是管事。”
“啊。”雲雯恍然大悟。這些家丁在府中訓練輪值,可是經常能夠見到八貝勒的。若是家裏被莊頭欺壓,或者莊頭虛報田產,這不是一下子就被捅到貝勒爺和福晉跟前來了嗎?
還可以這樣子啊,雲雯打開了新思路。
“我其實不是個聰明人。”小八爺歎氣道,“我隻知道底下人的日子過得苦,但也想不出什麼十全十美的法子。唯有自己勞累些,多聽聽底下人說話,聽盡量多的人說話,遇到一件不平事就處理一件不平事,如此才能良心稍微安穩些。”
雲雯緊緊握住小八爺的手。“我看史書,企圖畢其功於一役的變革大都事與願違,給百姓帶去更多苦難。反而是小心翼翼摸著石頭過河的人最後才能走出一條路來。咱們若是擔心自己能力不夠,那做一塊激流中的石頭也沒有什麼不好的,石頭周圍被庇護的沙蟲會記得咱們,將來摸著石頭過河的人也會記得咱們。”
小八爺回握住雲雯的手。
此時太陽已經升到了天頂正中,金色的光芒將天空照得一片瓦藍。他們穿過中心湖上的寬敞遊廊,來到枯黃草地上還殘留著焦黃色桂花殘軀的前院。
代表著大婚喜慶的紅綢與紅燈籠還沒有裁撤,滿堂的喜慶氛圍。老九老十兩個年輕小夥子,早就蹲在正堂第二進西側麵的小會客廳裏了。
“哎呀八哥你可來了。這屋裏的西洋擺件可了不得。這是管風琴吧?這可了不得,你還藏著這種好東西呢?”
在所有西洋樂器之中,管風琴可以說是體型最龐大的,沒有之一。這種一般安裝在教堂中的樂器需要一整座房子作為支撐,琴管高數米,一直延伸到天花板。小八爺這裏的管風琴不算大,也沒有上萬根琴管那麼誇張,但也有三百多根音管,十多種音色,占據了側殿的半壁江山。
小八爺走進殿中,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管風琴鍵盤上敲來按去的九阿哥胤禟。因為人力鼓風係統沒有工作,所以無論他怎麼敲鍵盤,那架有著四五米高的大家夥都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你怎麼跑這兒來了?”八阿哥先把福晉扶到椅子上坐下,嘴裏說道,“這兒是替俄羅斯的客人準備的,如今還沒裝好,地龍也沒燒起來呢。”說著,又替雲雯攏了攏大氅的衣領。
可別說,不見陽光的側殿可比有太陽的外頭還要冷一些呢。
不過小九爺小十爺年輕火氣旺,可不覺得冷,寧可不吃飯也要聽他們八哥彈管風琴。
這種生活小事上,小八爺一向不跟弟弟們多計較的,於是吩咐府中的下人在這間側殿中點起數個暖爐,同時打開四周的窗戶引入陽光,一下子屋裏就明亮溫暖起來。
管風琴的鼓風裝置需要人力,周平順找來兩個年輕力壯的家丁,在小房間裏拉風箱,才能讓前頭的演奏順利進行。小八爺將音色調整成簧管和提琴,即興演奏一段莊重又不失激昂的曲調。
他的情緒流露太過明顯,就連不擅長樂理的小十都聽出來了。“八哥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連彈首曲子都是歡快的。”
老九的音樂天賦要比老十高出一大截,能夠聽出更多東西。“八哥對八嫂真是沒話說。”九阿哥說。不過他聰明歸聰明,卻是個沒心沒肺的,下一秒就開始嚷嚷著也要彈琴玩兒。
八貝勒起身,換了九阿哥坐到琴鍵跟前。兩人都是從小跟傳教士學琴的,自有一套默契,小九一邊按鍵試音一邊聽他八哥指點,不一會兒就上手了,換成清脆的音色彈奏一曲《楚漢》,竟也有琵琶曲那味兒了。
小九爺凡事三分鍾熱度,上手了就失去了興趣。“哈哈,也沒有太難嘛,不就是比鋼琴多幾個鍵。老十,你也來試試。”
“不了不了。除了你和八哥,誰喜歡西洋樂器了?爺一向不擅長這些的。”十阿哥已經抱著果盤吃上了。冬季裏的水果隻有南方來的柑橘,就這也是難得的,皇子阿哥都得限量。如今在八哥府中遇上了,水果愛好者十爺自然要多啃兩個的。
見弟弟不買賬,兩個哥哥也不強求。一行人熄了暖爐關了窗,從側殿出來,往吃飯的地方去。
九阿哥一向話多,又不好意思去找雲雯說話,於是就叭叭叭不停地朝著小八爺輸出:
“八哥,你這院子布置得好。別看現在不是季節,但這些桂花樹可都是好品種,能開三個月的花呢。”
“八哥,這壁花的顏色好看,回頭爺開府了也要整一個。”
“哎呀,今兒竟然還有糖醋排骨吃。果然知我者,八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