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姥姥個頭不高,皮膚雪白,這一點徐家三個孩子都隨了她。
她一張臉又方又長,年輕時候瘦,顴骨看著突出,到晚年富態起來,臉上肉多了,皺紋也給撐開,反而顯得麵團一樣祥和了不少。
對著沒什麼用處的外人時,徐姥姥臉上倒也掛著淺笑,嘴角向上彎著,但一對狹長的老眼鋒利又精明,好像一邊笑一邊在挑剔你似的,讓人摸不清底細,不願親近,卻也不敢小看她。
若是遇到對她有用的人,徐姥姥就會從心窩裏笑出來,眼睛眯成一條縫,熱情又和藹,每一根頭發絲都帶著親昵,說話拍著你的手,凡事給你想在前頭,料理地妥妥當當,讓人覺得她是天底下最慈祥的老太太。
平時她動作敏捷,腰板總是挺得筆直,穿著紫色暗花化纖褂子和黑褲子,把自己收拾的利索得體。
但從年輕起,時不時的,徐姥姥就會病一場。
比如換季,逢年過節之後,或者丈夫兒女跟她鬧氣時,往往大半夜的,徐姥姥會突然哎呦哎呦地叫起來,不是腰就是頸椎,反正疼得晚上睡不著,白天起不來床。
若是勉強扶起來,就駝著背,臉黃了,精氣神也沒了,臉上的笑沒了,隻有掛下來的肉,耷拉著眼皮,看著虛弱可憐,得趕緊去醫院檢查一通,住上十天半個月,再被徐姥爺,蘇爸爸或者徐舅媽借個輪椅推回來。
久而久之,大家也都知道,徐姥姥身體不好,雖然有心掙紮著幫忙,無奈受不得累,動不得氣,晚輩遇到事情盡量別麻煩她。
……
徐姥姥笑盈盈地把他們迎進門,彎腰親手從鞋櫃裏給蘇爸爸拿了拖鞋,讓他穿上,搞得蘇爸爸受寵若驚,一個勁兒地推讓:“媽,我自己來,自己來就行。”
舅舅徐建軍也出來玄關迎客,滿臉堆笑叫姐夫,又對蘇霄霄親熱地說:“笑笑來了,你婷婷姐等你老半天了,她電腦上裝了新遊戲,一會兒吃完飯你也去玩玩。”
蘇霄霄叫了聲姥姥好舅舅好,往前幾步走進客廳,迅速掃了一眼四周。
蘇媽媽難得沒有在廚房忙活,坐在桌子邊悠閑看電視嗑瓜子,見蘇爸爸他們進來,忍不住嗔怪了一句:“怎麼現在才來,一家人就等你們倆。”
除了蘇家,客廳裏還有一家人,蘇霄霄的小姨徐琴和老實巴交的姨父陳大強。
小姨平時在超市打工,幫忙裝生鮮蔬菜。陳姨父原先是公交車司機,下崗後改開出租車,平時話不多。人是好人,忠厚,就是有些木訥怕事,文化程度也不高。
他們一家人在這個家的存在感最低。
這時一個聲音對著蘇霄霄打招呼,叫了聲笑笑姐,她循聲望去,心頭不禁重重一震——
小姨和陳姨父有個女兒,比蘇霄霄小將近三歲,叫陳丹丹。
上一世蘇霄霄最後一次看見陳丹丹,是陪著蘇媽媽去小姨家裏看她。
蘇霄霄看著眼前邊吃零食邊看電視,兩眼發光的鮮妍小姑娘,一時間難以把她和印象中那個如幽靈般瘦削蒼白,目光空洞,衣服上滿是汙漬的中年婦女聯係在一起。
蘇爸爸把帶來的東西一樣樣放在玄關,徐姥姥搖頭歎氣,皺著眉數落他。
“說了多少次,讓你們別買東西,少花冤枉錢。我身體好得很,用不著吃那些個補品,這錢花在我身上也是浪費,不如留給我們笑笑。”又去誇蘇霄霄的新發型,“這發型好看,在哪裏剪的?笑笑又長漂亮了,越來越像你爸。”
舅媽滿頭大汗地從廚房端了盆菜到桌子上,招呼他們,蘇霄霄趕緊叫了聲舅媽。
姥姥臉上和顏悅色,拉著蘇霄霄的手關切地問她:“笑笑餓了吧?”轉頭問舅媽,“什麼時候開飯?”
舅媽沒顧得上擦汗,趕緊說:“還有一個菜,馬上就能吃了。”
徐姥姥淡淡地說了句:“這都幾點了,可別把孩子餓著了。”
舅媽抹把臉又去了廚房,蘇媽媽道:“哪那麼容易餓著,就你姥姥這麼疼你,把你當個寶貝。”
不遠處,徐夢婷和陳丹丹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沙發前的茶幾上堆著零食。
客廳裏裝了櫃式空調,冷氣呼呼往外吹,最舒服的座位就是冷氣正對著的旁邊的地方,沒有空調對著吹,但最沁涼,零食也都擺在那。
徐夢婷和陳丹丹就坐在那兒。
徐姥姥拉著蘇霄霄過去,很自然地叫陳丹丹起來,讓蘇霄霄過去坐。
陳丹丹聽話地站起來準備騰地方,眼睛還盯著電視。
蘇霄霄上一世從來沒發覺這有哪不對。
她一直知道自己父親是家裏的頂梁柱,不僅是小家,還包括姥姥這個大家。
連帶著蘇媽媽也有一種夫貴妻榮的感覺,而她就是所有人都寵愛的小公主,陳丹丹把好東西讓給自己也沒什麼。
後來蘇爸爸沒錢了,徐姥姥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寡淡,蘇爸爸覺察出來,很自覺地就不怎麼上門了,蘇霄霄還渾然不覺,以為姥姥和舅舅是自家人,依舊跟以前一樣不把自己當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