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晦的目光如蜻蜓點水, 在薑莞身上沾之即離。
薑莞不自在地皺眉,抿著唇角。如果說三個人裏她最不想和誰相處,謝晦一定當仁不讓。她還記得第二世時她與謝晦相處時的痛苦時光, 實在是往事不堪回首。
那時她聽零零九的餿主意去溫柔小意地追求謝晦,送他許多禮物。謝晦的回禮全部是書, 除了書, 還是書。
若隻是收書便罷了, 她大可以將他送的書往角落一丟任之積灰。然而她每每找謝晦交談,謝晦必會提問她他所送之書的書上內容。
為了爭取謝晦的好感,她苦讀詩書,就在那一世將自己這幾輩子的書都看完了, 還在日後談書色變。
她不是在攻略謝晦,她是在考取功名。
而且謝晦極守規矩, 她在他身邊時一舉一動都要注意, 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因為他就是如此, 帶著他身邊的人不自覺嚴肅起來。
不過她讀了這麼多書, 最後謝晦卻告訴她他在謝明月母親臨死前答應她要娶謝明月, 氣得她狠狠給他一腳後那一世就去做別的事了。
剛剛謝晦向她看來一眼,她下意識就想坐直,多少還是有些影響在的。
“謝晦, 這是東家府上的貴客, 自幼體弱多病, 要在咱們村中靜養。如今村中各家都住滿了人, 我記得你家是空的……”謝晦父母雙亡,隻與幼弟相依為命,家中的確有空房。
薑莞沒看謝晦, 饒有興致地看向謝晦身邊站著的謝明月。
謝明月適時地咬起唇,抬眸去看謝晦,分明是在乎極了的樣子。偏偏她又不說出口,將小女兒情態暴露無遺。
謝晦沒看她一眼,鬆柏似的站著,淡淡開口:“不好。”
他補充道:“我與謝明都是男子,女郎是女子,年紀相仿,住在一處並不方便。”
薑莞毫不意外他會說出這種話,隻顧著看謝明月,就見謝明月羞澀地彎出個笑弧,像是謝晦為她做出的這個決定。
村長沒想到謝晦會拒絕得這麼幹脆,尷尬地站在原地,無措地望向薑莞。
薑莞輕咳兩聲以示自己的柔弱,嬌聲道:“無妨,咳咳,你避讓著我就是了。”她語氣虛弱,說出來的話一點也不虛弱。
眾人齊齊默了一瞬,恍惚地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或許她說的是“我避讓著你就是了”。
這麼柔弱的女郎性子也應當是和軟的,決計是他們聽錯了。
薑莞輕聲道:“沒聽清麼?你們避讓著我就是,這樣我就能很方便。”說完她掩口故意咳嗽,很是弱柳扶風。
他們沒聽錯。
哪怕淡定如謝晦也不得不產生出一瞬間的割裂感,她說話輕聲細語,說出來的話卻很有力量。
謝晦難得沉默,不知道說什麼好。
謝明月目光複雜地看著薑莞,閉著嘴也沒說什麼。
村長求助地望著謝晦,盼著他可不要再拒絕了。再一不可再二,村裏的地租都係在謝晦肩上了。
謝晦喉頭一滾,說了聲:“好。”
謝明月的下頜線驀然分明,薑莞猜著她要把牙咬碎了,心情大好。
薑莞虛弱地撫著心口,事兒多地囑咐人:“你們記得將家裏收拾幹淨了,我身體虛弱,家中有一點點灰塵就會咳嗽不已。”她盡情地胡說八道,讓旁人深信不疑。
謝晦再度看向她,黑眼珠看上去又清又冷。
薑莞渾不在意,如今她可不需要顧慮著他的想法,且他看人時的目光從來都是這樣,並不是對他不滿。
這人很有素質,又不將她放在心上,是不會在意什麼的。
果然他輕輕點頭,惜字如金:“好。”
薑莞向零零九感歎:“這人說話是要錢麼?”
零零九不得不承認:“確實。”
東家見事情塵埃落定,終於鬆一口氣,可算把這位祖宗送走了。他甚至無法控製表情,露出個在旁人看來十分莫名其妙的微笑。
零零九捕捉到這一幕,對這位負責伺候薑莞的東家多了些同情。如今他終於解放,真是恭喜恭喜。
薛管事並不在她身邊,而是護送宦者回京,提前將京城諸事打點好。畢竟到最後薑莞還是要去京城的。
這位可憐的東家在過去一段時間裏負責薑莞的衣食住行,人都累瘦一圈,看上去健康許多。
他抑製不住自己語氣中的興奮,宣布道:“你們多照料著些女郎,今年的地租可以少交一成。”這倒不是他自己做主,是老爺親口說的。
村長喜出望外,院外的村民們同樣大喜過望,看向薑莞的目光像在看觀世音菩薩。
“是,咱們一定會將女郎照顧得妥帖。”
薑莞在帷帽下撇嘴,很不喜歡這種眾樂樂的場景。
謝晦依舊平靜無比,完全沒有被免了一成租的喜悅:“我先回去收拾。”
薑莞虛著嗓子道:“一定要一塵不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