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大概是瘋了, 她撲上去抱著那個死了多時的可憐女童低頭不說話,誰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正因為她沒什麼動靜,剛才勇敢拽她的人反倒怕了, 說來也怪。
人們不怕她哭天喊地,倒怕她什麼動靜也沒有。
一個老太太又能將一群人如何呢?他們可恥地生出了退卻之心, 連盛粥的東家也怕了, 生怕這個老太太受不了孫女死了的打擊要幹些禍事出來影響他們陳家的門楣。
東家眉頭擰成兩條麻花,隻想盡快打發了她:“你不就是想多喝碗粥麼?來, 給你就是, 喝完趕緊滾!”態度依舊不大好。
“晚了。”老嫗發出一道讓人一下子沒聽懂的聲音, 像是鋸子在鋸木頭。
東家勉強分辨出她在說什麼,當即勃然大怒:“你孫女是你自己緊張!你將她給捂死了!關我們什麼事?我不追究你搗亂已經是看你可憐放你一馬, 你還要蹬鼻子上臉,一碗不夠是吧?”
老嫗被他吼得哆嗦,無神的眼珠終於轉轉, 看清楚自己懷中小孩已經沒了氣息。她因為憋脹瘦弱的身子顯得胖了一些,隻是看上去依舊像隻瘦弱的小貓。
老太太嗬的一下放聲大哭:“我,我將孫女給捂死了!”
眾人等到她的反應, 齊齊鬆一口氣,看她不起。他們怕得是她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遷怒他們。然而看到她隻會哭, 他們便放心了, 甚至紛紛用惡意的眼神看向她。
“看, 這老太太自己做惡事緊張,將她孫女給捂死了,好可憐的小孫女!”
“是啊,孩子被捂死之前難道不會有掙紮嗎?她難道一點感覺都沒有?我看她就是故意如此, 想訛東家的粥喝!”
老太太慌忙解釋:“不,我沒有!我怎會害我的孫女!我想多求一碗就是為了讓她多喝一口。”
人們卻不聽她的解釋,從中發掘出些樂趣來。他們知道這老太太疼孫女,卻故意充滿惡意地消遣她。
看著她無措地解釋,他們感到快樂。
“你看被揭穿,於是不敢喝這粥了。”
“就是,不過她也有可能真沒感覺到她孫女死了,畢竟她孫女那樣瘦弱,和個雞崽子似的,哭隻怕也哭不大聲。”
“哈哈,不過這麼憋死比平常還要胖上許多,老太太應該開心才對。她孫女活著也不見得能這麼胖呢?”
……
一言一語如刀剜在老太太心上,巨大的愧疚以及人們的刻薄讓她再承受不住,淒厲地叫了一聲,突然不知哪來的力氣站了起來,還在肆無忌憚發散著惡意的人們頓時閉嘴,暗怪她竟然還敢有脾氣。
她目光掃過所有人,沒有從他們身上得到一分善意,心裏最後一口氣也散了。
人們重新畏懼她,不敢看她。
她大吼一聲,人幾乎是飛了出去,一頭撞在陳家關著的鋪子前,死了。
良久沒有聲音。
“至於嗎?”有人不願承擔逼死人的罵名道。
“就是,孩子又不是我們捂死的。”
他們逼死了人,心中沒有什麼愧疚,隻怕老太太死了之後冤魂索命,語氣終於放軟。
東家反應半晌,看著自己鋪子前的死老太太最終罵了一句:“晦氣!”又叫人來將鋪子這裏清理了。
一日之內鬧出了兩條人命,人們卻麻木不仁,隻將人命當作數目,並不認為有什麼不妥。反正死的不是他們自己,他們隻會高高掛起,不會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可是會經曆這些。
施粥重新開始,每個人都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隊伍重新恢複了井然秩序。
薑莞冷眼看著,沒了捉弄謝晦的興致。她原是打算打手勢讓暗衛出麵救一救這老嫗,誰知道老嫗一個不察將孫女給捂死了,看樣子也沒繼續活下去的理由與勇氣,更沒臉再活著,便由她去了。
“你去,將她和她那孫女好好葬了。”薑莞指揮謝晦。
謝晦任勞任怨:“我先去將椅子還了。”
薑莞慢吞吞地從椅子上起來,拖著腳跟他去還凳子。他在布店將椅子還了,取回押金,薑莞好奇:“你哪來這麼多錢?”
“抄書、為人寫文章,還有許多副業,諸如一到巴中城來也會代人寫信,幫人取名等等。”謝晦交代得清楚。
薑莞之前一直好奇他雖聰明,為何科舉能一試即中。若無練習,連答題範板也不知曉就能讓人青眼有加,未免太離譜。
原來他給人當過槍手,熟知考程,難怪如此。
說話間謝晦已經妥帖地將一切辦好,帶著她出了布鋪門,抬屍體人的去向並不難找。
每座城城外都有亂葬崗,城中突然死了無人認領的屍體一般都會被丟到亂葬崗去,任由風吹日曬,由老天收走。
陳家的下人幹活很慢,二人抬著一具屍體半天也沒走多少路,大約是不想回府上幹活,一路上磨磨蹭蹭,鞋底都要被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