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及第一章。四十歲聽歌的女人很美(1 / 3)

引子

時常在萬籟俱寂的夜晚失眠,吃點藥片,叼上一枝煙。其實並不想抽煙,所以在點燃之後又將其熄掉。任憑心靈的某些缺口再度被腐蝕,在時間的洪濤中退色,而後荒蕪成一片原野。

晴朗的夜空會有星星點綴,而荒蕪,又應該拿什麼點綴。有時候仰起頭,伸手想要去觸摸蒼穹的顏色,然而摸到的,卻隻是已經麻木的空洞。手被彎穹成為一個青灰色的剪影。指尖無力的垂下,是已經精疲力盡,抑或,僅僅隻是錯過。

於是埋下頭思索,問自己需要的是什麼。永遠得不到答案。偶爾去羨慕有堅定立場和執著信念的人,羨慕有可循的軌跡與感恩的對象。會聽一些歌,沒有歌詞的音樂柔曼幽遠的心緒。深夜一個人到電影院看電影,看別人如何形象的演繹自己的心情。漆黑中,難以言狀的東西在飄散。

孤獨不是寂寞。孤獨是理性的,而寂寞,卻是感性的。但寂寞的人必定孤獨,因而注定了要承受雙重煎熬,逃不掉的,如同空氣。所以需索,所以期盼,所以抉擇、抗拒、執迷不悔。對一些薄物細故諱莫如深,竭力隱藏的脆弱,崩潰以後,就像在被破敗樹枝劃破的天空裏,尋找到的迷離破碎的自己。

也曾想認真的去關愛一個人,隻是世界太大,人海茫茫。有時近在咫尺,卻又遠過天涯。驀然驚覺時,身後已是人流如織,曾經的擦肩而過,終不能殊途同歸,亦非,同途殊歸。

在論壇裏發一些無主題的帖子,內容隻是一片雪地般的空白。毫無目的的點擊別人發的帖,想看別人的故事。於是,生活總是在別處。喝很冷的茶,賞陽台上自己養的花。君子蘭,風信子。興許,愛上的不是花,而是花的名字。就像有故事的回憶。愛上的,僅僅隻是回憶本身,如此而已。

某日,某人叫我打開音頻廣播。午夜零點,略顯嘈雜的喇叭裏傳出柔慈的嗓音:回憶是寄出又被退回的無效信,坦誠接納了,便是一份自我救贖的恩澤。畫幾幅畫,拍幾張照片,有條件的話錄成一張可以私藏的MV。又或者,用文字將它們敘述出來,不必刻意的去感動誰,隻要自己懂得就夠了。等到歲月流逝,偶然想起之後可以在鏡子裏對自己笑,說,多少年,就這樣過去了。如此,就夠了。

次日來到郊外的水流邊,清晨,很恍惚的霧,縹緲而曖mei。靜坐一陣,做一個遺失內容的夢。然後回到居所,提起筆。寫下:

一段故事,關於生命、成長、意義、愛、恩澤,及希望。

迷浦殘眠。

沉默一旁的日曆忘了翻,停留在過去。順手撕下。

又一日。

第一章:四十歲聽歌的女人很美

喜歡《百年孤寂》,喜歡《開到荼靡》,喜歡《寒武紀》和《催眠》。

獨自從酒吧出來,醉意醺然。薩克斯仍在陰暗的餐桌與酒吧咖啡色玻璃門之間回蕩,鬱鬱寡歡,但始終不肯流瀉門外。

初識阿草,知道了她愛穿旗袍,聽歌和抽煙。

僅此而已。

相遇太美,就會容易心碎。

她是酒吧裏唯一一個穿旗袍的女孩,靜坐在吧台前麵,喝香濃摩卡。進來的人起初都會有意無意看上一眼,時間一長,便沒人再去注意她。她不與人搭訕,手肘支在台麵上,手掌托住腮幫,側著臉,不時喝一小口咖啡。眼睛閉著,不去看任何人。

有男人走過去,嘴唇動幾下,隨即離開。

我要了一杯啤酒,慢慢的喝。歪著身子看光線暗處的人們跳舞。飄忽卻又似乎遲滯的步伐。女孩把頭深深埋進對方寬闊的肩膀。音樂回繞,歌舞升平。我向樂手示意,換《百年孤寂》,我不喜歡爵士樂。吹薩克斯的樂手邊吹邊凝望我,神色疑惑不解。過了一會,音樂結束,他走過來笑著說,對不起,那個我們不會。

不會可以放碟。我說。

我們這支樂隊是計時向老板要報酬的。他頓一頓,繼續說,大家都要賺錢的嘛。

我無奈的用手指輕叩桌麵,深呼吸,然後一口一口的悶啤酒。

想聽《百年孤寂》。她說。光線籠絡了她半側麵容。亦隻是一半。你剛才的舉動很可笑。她遞來一台MP3。我有下載。機器紫藍色,在台桌上伸展開來。她從煙盒裏拔出紫羅蘭香煙,叼在嘴上。絲織黑手套在光亮中閃現淡薄光澤。嘴角淺笑,看著我戴上耳機。

音樂覆蓋了外界一切侵擾。一首,又一首,音腔一致的慵懶酥軟,如同一塊剛烤好的麵包,讓人流連直至難以自拔。

她起身。喜歡的話可以帶走,明天還我,明晚見。

這麼信任我。

是。

她離開,消失在沉睡的夜茫中。門合上的瞬間,有風鑽進來。倦意與寂寥瀉落。

一夜趕稿直至天明,伴隨耳機裏細聲的縹緲音樂,甚為直接暢快。

目睹蒼茫夜色淡化成青紫天穹,然後拉上窗簾入睡。很快睡著,如同之後猝然醒轉一樣突兀。很多事情的發生與完結就跟睡眠一樣,模糊而突然,不知何時來,何時去,或頃刻之間,或年月久長。完全沒有允許思考和選擇的餘地。也許本來就不需要思考,隻求揮霍,不必去研究其含金量和危險度。睡眠人皆有之。

一樣物什一旦有了廣泛的群眾基礎,便是美德。所以,沉醉亦是美德。

用涼水衝澡,把頭發整齊的梳往兩側,給夕陽下的花澆少量水。殘留的水珠在花瓣上搖搖欲墜。終於落下,又四分五裂在油亮的葉片上,四下滾動。風一吹,就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利落如此,近乎殘忍的地步。

她穿粉紅色吊帶連衣裙,手腕上有黑瑪瑙佛珠式項鏈。吃小塊巧克力,果仁夾心。我把MP3還給她。很有感覺,謝謝。我說。

她要了一杯摩卡,問,聽了一夜。

是,我要趕稿,但沒感覺。昨晚趕完了。

有機會的話我想讀一下,很有興趣。

就這樣極為自然的親近了她,一個完全陌生的女孩。始料未及卻又順理成章。她是一個出眾的女子,和大多數女孩不一樣,是卸妝以後仍舊初中的二十歲女孩。很多女孩化妝隻是為了掩飾自身與生俱來的平淡,她例外,她掩飾的,是落寞與傲岸。這我知道。

她似乎總是一個人,沒有朋友,沒有親戚,人生活所必須的繁瑣關係網在她身上沒有絲毫顯露。每當夜幕降臨,她就準時出現在吧台前的椅子上,喝咖啡,吃巧克力,抽煙。衣服七套輪換,周一旗袍,周二吊帶短裙,周三時裝店設計的格子短裙旗袍……周日是胸花刺繡吊帶白背心和牛仔褲。極少交談,偶爾隻言片語,肢體動作多過詞彙累計。偏離了現實軌道的人,便習慣於回避光線,把夜拉長。

我說,總是熬到很晚,不擔心白天工作會力不從心麼。

她彎曲食指摩擦杯口邊緣部分。天生麗質的女孩找工作容易,做起來也一樣容易,且業績不俗。美貌也是一種天才。她說。

她做汽車推銷已經一年,上司曾有意提拔阿,但她拒絕了。我喜歡在風裏雨裏奔跑的感覺。晚上回到這兒來,我的全部,其實很簡單。她說。頻繁的見麵和陪伴,我們之間的話漸漸多起來。一個人,當他或她甘願聆聽和傾訴,說明對方在那個時候已成為自己的需要,唯一的需要。

簡單。簡單意味著對世界無所需索無所眷戀,偏離了信仰。我說。

信仰是桎梏。人要為自己而活。執著信仰隻會迷失自我,無法對存在形成感性認知。她低聲辯駁,手指清秀修長,在左手手鏈上來回滑動,黑色的珠子隱沒指間。她的觀點跟她當下的舉動相悖,但她似乎毫無察覺。她相信她是對的。

而相信本身,其實也是一種信仰。

我的作息時間因她而有了輕微改變。午餐過後睡覺,七點五十分起床,洗澡,將換洗的衣服掛在衣架上,周二、四、六清洗。九點半去超市購買食物。十點到酒吧與她會麵。聊天,喝啤酒。淩晨三點回屋子裏趕稿,直至次日中午。原本的顛倒混淆短時間內變得井然有序,充實而有樂趣。

輕易的為了自己以外的人改變自己,除非盲目,否則,便是期待。

阿草,我想你已是我的期待。

你指什麼,跨越期待麼。愛,還是圖謀不軌的一夜情。

通常,誌在後者的人都缺乏耐心。

男人中也有持之以恒甘願為此而不懈努力的。男人都是單細胞動物,例外隻存在於光天化日之下。你知道的,我總是下意識的回避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