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宋堇妍滿頭大汗醒來,她怔怔地盯著天花板,右肩上受傷的地方火辣辣的疼著,她有片刻的迷茫。過了許久,她才起身去梳洗。
去醫院前,她要先去趟超市。她還記得嚴城說過,沈嘉佑吃不慣外麵的東西,他每次出差回去都會胃疼和上火。他現在受了那麼重的傷,更不能吃外麵的東西。
收拾妥當,她拿著包出門,剛打開房門,就看到唐柏文站在走廊上,背倚著牆,聽到開門聲,他抬頭看過來,“堇妍,你醒了,我一直在等你。”
宋堇妍皺了皺眉頭,將門合上,轉身往電梯方向走去。唐柏文立即亦步亦趨的跟上,走出酒店,他還跟在後麵,宋堇妍忍不住停下來,回頭望著他,“唐柏文,你想幹什麼?”
“陪你啊。”唐柏文理所當然道。
宋堇妍定定地看著他,“我不需要你陪,你最應該去陪的人是宋念兒,你別忘了她懷了你的孩子。”
“堇妍,如果你介意念兒懷了我的孩子,回桐城後,我就叫她去把孩子打掉,她有我四叔,她不會成為我們在一起的障礙。”唐柏文說。
宋堇妍盯著這樣的他,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凝固在一起,她到底為什麼愛了這個男人這麼多年?五年?不,整整八年,從17歲到25歲,他是她整個世界的中心,她隻看見了他的好,無視了他所有的缺點。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有些東西,錯過了就是錯過了,追悔莫及也找不回來了。
“你還知道她是你四叔的妻子?你將她壓在身下,讓她懷上你的種的時候,你怎麼沒想過她是你四叔的妻子?唐柏文,我和你之間,隔著的永遠不是宋念兒和那個孩子。我想我真的錯了,我愛上的那個善良的大男孩,早在五年前就死了,隻是我還不相信,拚命想要把他留在記憶中。”宋堇妍
“是誰拿走了我的善良?是我嗎?宋堇妍,你知道嗎?我寧願你從沒告訴過我,你被人強.暴了,那樣我至少還能假裝幸福。”唐柏文指控道。
宋堇妍被他逼出了淚,心口一陣陣抽痛,那道已經慢慢愈合的傷口,被他殘忍的撕開,再次血淋淋的暴露在陽光下麵。她捂住眼睛,眼淚從指縫裏滑落下來,她聲音裏含著悲涼,“你以為我好受嗎?我被人強.暴了,明明知道已經配不上你,我還是想要嫁給你,想要你嗬護我。我告訴你,是不想對你有任何隱瞞,是想你會對我說一句:堇妍,沒關係,咱們忘記,咱們會幸福。可是你呢?五年了,你一次又一次殘忍地揭開我的傷疤,不理會我的感受,讓我在痛苦與絕望中苦苦掙紮。我做錯了什麼呢?我願意被人強.暴嗎?哪怕是在夢裏,我都後悔,後悔那天走了那條路。”
唐柏文忽然慌張起來,他上前一步,想將她抱在懷裏,“堇妍,我……”
“就這樣吧,如果我們彼此隻剩下怨恨,再強行綁在一起,也不會幸福。”宋堇妍說完,轉身離開,一輩子的心力,似乎在這一刻耗盡,她的生命裏,隻剩下蒼桑與悲涼。
唐柏文看著她坐進出租車的身影,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堇妍,就是互相折磨,我也不會放棄,絕不會放棄。
宋堇妍拎著菜走進醫院病房時,沈嘉佑手裏正拿著手機,似乎在給誰打電話,看見她走進來,他擰緊的眉頭豁然舒展開來,眸裏含著笑意,卻仍是不滿的問道:“你的手機怎麼關機了?”
宋堇妍頭也沒抬,是不想被他看見她哭紅的眼睛,她徑直往小廚房裏走去,邊走邊道:“昨天摔壞了,還沒來得及拿去修。”
沈嘉佑看著她的背影,總覺得哪裏怪怪的,“你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宋堇妍將菜放在琉璃台上,她轉過身去,嘴唇差點碰上沈嘉佑裸露在外的肩。她嚇得往後退了兩步,心有餘悸地瞪著他,“你走路都不出聲的嗎?”
沈嘉佑沉黑的鳳眸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她眼眶微紅,明顯哭過,卻還在他麵前裝作無事人一般。他心裏一揪,心知這世上能讓她落淚的,隻有那一個人,他伸手擰了下她的臉頰,“我快餓死了,去做飯。”
宋堇妍伸手揉了揉被他擰痛的臉頰,皺眉道:“你輕點啊,我又不是銅鑄的,會疼好不好?”
沈嘉佑鳳眸裏滑出一抹笑,打趣道:“我以為你就是銅鑄的,不知道疼。”一語雙關的,宋堇妍卻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
她伸手將他推出廚房,嫌棄道:“快去躺好,受傷了就該有個病人樣,還有,下次記得穿鞋,不要光著腳在地板上踩,萬一滑倒會出大事的。”
沈嘉佑一直被她推到床邊,在她虎視眈眈的目光下,他無奈的躺上床,小丫頭凶悍起來還是挺有威懾力的。他趴躺在床上,忽然握住她的手,在她看過來時,他在她掌心印下一吻。
宋堇妍猶如被火燙了一般,迅速縮回了手,她飛快跑進小廚房,心跳卻亂了。
宋堇妍很快做好了三菜一湯,她將病床上的小桌子立起來,把飯菜端過去。沈嘉佑將手裏的文件放下,看到桌子上擺著一盤蒜蓉苦瓜,他立即皺眉,“我不吃這個。”
宋堇妍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到那盤無辜的蒜蓉苦瓜,她說:“苦瓜是清火的,多吃對身體好。”
說著,她將一碗白米飯放在他麵前,看他麵帶嫌棄,她微微笑道:“這麼大的人了,還挑食,這個可是我專門去菜市場挑的白苦瓜,農民伯伯種的,正當季,特別好吃。”
沈嘉佑端起碗,睨了她一眼,“你早上來晚了,就是去菜市場了?”
“嗯。”宋堇妍不願意多說,端起碗安靜吃飯。
沈嘉佑望著她柔美的俏臉,心裏像有幾隻貓爪在撓,他卻什麼都沒問,安安靜靜的吃飯。
宋堇妍發現,沈嘉佑說不喜歡吃苦瓜,真的一下都不碰。她皺了皺眉,夾了一筷子苦瓜放進他碗裏,“嚐嚐吧,美昕最喜歡吃我做的蒜蓉苦瓜,味道應該不錯。”
沈嘉佑靜靜地盯著她,宋堇妍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吃飯呀,看我就能飽嗎?”
沈嘉佑收回視線,看著碗裏的苦瓜,終於還是勉勉強強的夾了一片放進嘴裏,慢慢咀嚼,苦澀的味道立即充斥在唇齒間,他微不可察的皺起眉頭。
“不好吃嗎?”宋堇妍一直觀察他的神情變化,見他皺眉,連忙緊張的問道。
沈嘉佑搖了搖頭,勉強咽下嘴裏的苦瓜,然後又夾起一片放進嘴裏,分不清是自虐,還是因為她希冀的目光。
宋堇妍見他將她夾給他的苦瓜都吃完了,她連忙又夾了一筷子過去。沈嘉佑看了她一眼,其實胃裏已經在翻攪了,他卻強行忍耐,將苦瓜放進嘴裏。
“美昕說,每次吃到我做的蒜蓉苦瓜,就會想起小時候她奶奶給她做的大鍋菜,每到夏天,苦瓜成熟的季節,她奶奶就會將苦瓜、豆角一起炒,他們幾個孩子總是吃得特別開心。其實在我很小的時候,爸爸隻是工地上搬運磚頭的小工,賺的錢不多,媽媽為了省錢,隻能買便宜的蔬菜。那時候所有的菜都貴,隻有苦瓜最便宜,因為很多人都不愛吃苦瓜。所以每到夏天,餐桌上出現頻率最高的也是苦瓜。姐姐不愛吃苦瓜,總是嫌棄苦瓜苦,媽媽就給她開小灶,做她喜歡吃的。我沒有她這種待遇,隻能跟爸爸媽媽一起吃苦瓜,後來我就愛上了苦瓜的苦味,苦盡便會甘來。”宋堇妍說道。
沈嘉佑忽然放下筷子,往洗手間衝去。宋堇妍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然後聽到洗手間裏傳來他嘔吐的聲音,她心裏一驚,連忙向洗手間走去。
逼仄的洗手間裏,沈嘉佑一手撐著牆磚,一手捂著胃,側臉異常的慘白,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沈嘉佑,你……”
沈嘉佑轉過頭來望著她,他鳳眸裏含著淚光,滿臉悲傷,宋堇妍頓時失了聲,看慣了他或強勢或霸道或冷漠的樣子,他突然變得這麼脆弱,實在讓她手足無措。
她不由自主地向他走過去,伸手握住他的手臂,掌下的肌肉僵硬,似乎正在隱忍著什麼。宋堇妍的嗓子像是被人狠狠掐住,發不出聲音來,她緩緩靠過去,伸手輕輕擁抱他,無聲的撫慰他的悲傷。
沈嘉佑身體激顫,半晌,他伸手,將她用力抱緊,緊得似乎要將她揉進他的骨血裏。
——
接下來的氣氛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傷,宋堇妍洗好碗出來,看見沈嘉佑站在窗前,不知道在看什麼,神色專注。
她慢慢走過去,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停下來,她望著他的背影,她想問他剛才為什麼悲傷,話到嘴邊她又咽了回去。每個人都有不願意說出口的傷痛,她有,他亦有。她不願意因為她的好奇,去揭開他的傷疤,讓他再痛一次。
“那個,我下午的飛機回桐城,你好好養傷。”宋堇妍原定出差三天,因為有嚴城的幫忙,事情進展得比她想象中順利,所以她下午就能回桐城了。
沈嘉佑轉過身來,鳳眸深邃地盯著她,半晌,他走到床頭櫃旁,拉開第一個抽屜,從裏麵拿出一個粉色的盒子遞給她,“拿著。”
宋堇妍垂眸,看了一眼盒子,她搖頭,“無功不受祿,我不能收。”
沈嘉佑邁開步伐,三兩步就拉近了兩人的距離,他微微傾下身,抓住她的手,將盒子塞進她掌心裏,“不喜歡的話,出門右拐,有垃圾桶。”
“……”這人送東西都這麼霸道嗎?她抬頭望著他,此刻的他臉上哪裏還有半點悲傷的樣子,仿佛剛剛什麼都沒有發生。
她牢牢攥著盒子,“沈嘉佑……”
“待會兒我讓嚴城送你去機場,回去收拾行李吧。”像是怕她拒絕,他說完,轉身走回到窗前,冷漠的樣子與先前將她擁在懷裏的樣子判若兩人。
宋堇妍怔了怔,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她轉身走到沙發旁,拿起包,出門時,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這才打開門出去了。
身後傳來門被關上的聲音,沈嘉佑垂在身側的手慢慢緊握成拳,開不了口讓她留下,他的自尊不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