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軍需營帳(2 / 2)

那人大抵該是在唱著些類似祭文一般的東西吧。

夏雲初又朝著那個方向慢慢走過去,一路上就聽得聲音不間斷地傳過來。有時候會被風聲蓋過去一些,聽得不太清楚,可等風掃過去以後,那聲音就又重新冒了出來。而且來來回回地都在念同這樣的幾句話。

剛開始的時候聽得並不很清楚,但聽對方唱得久了,夏雲初也開始漸漸地聽出了對方話音中的內容來了。

那仿佛是一首相當隨意的樂府詩詞,是夏雲初從不曾見過的詞句。

教坊琵琶謳貂錦,太平玩笑虎賁兒。

一去鹹陽八千裏,鞍馬不聞爺娘哭。

河邊腐骨濡野花,淒淒堂下荒草深。

萬重關山絕飛雁,平原隔阻二十春。

將軍得勝虎頭歌,兒郎戰死唱野聲。

空見榮發萬裏侯,不見深閨腸斷人。

多少白首扶靈歸。

夏雲初甚至不知道這首詞到底有沒有在她的世界出現過,隻知道聽見那個有些蒼淺的聲音低唱此調,竟是勾得胸口一陣刺痛。那是種叫她壓抑的難過。

她已經徹底明白過來,開口的人不可能對這些屍首有任何不敬。對方恐怕是懷著種悲憫天人的心情,才在這兒吟唱著這首如送魂詩一樣的樂府。

這軍陣中有唱鄉調的、也有誦戰歌的,夏雲初卻還從來不曾見過有人唱起樂府詩詞,更不會有人為這些成片倒下的死難者做什麼送別的舉動。

這畢竟是戰場,就好比那些傷兵營帳裏邊的人所講的那樣,在這個地方,誰也有走到這一步的時候。雖然很殘酷,可當他們將時間浪費在一個死人身上的時候,很可能會因此而拖延了對另外一個人的救治。那人本能活下去,卻因為這麼些拖延而最終步入死亡。

沒有人有這樣的時間、更沒這樣閑暇的心思來悼念死去的人。

夏雲初已經對此有些麻木的認可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本也是這樣麻木的心態,還是在每日都見多了死亡以後,才漸漸被周遭的人同化。

直到聽見這首樂府的時候,她才猛然想起,自己最初也並不是這樣的。

她也是如同這唱詩人一樣,對逝去的將士抱著種深深的憐憫。她雖然想要逃離這大秦軍中,更對這國家不曾有過任何念想和愛,到底覺得滿目蒼夷很是淒涼。

隻是後來漸漸發現自己可能也無法逃離這大軍之中,又被那些軍漢狠狠拒絕,不肯信任她貢獻出去的療傷之法,她才變得有些不愛再多想。

——誰生誰死,與她何幹?

可這本來其實該是和她有關係的,也許她本能做更多。

不論是誰在中間爭鬥奪利,最終可憐的,都是那些再無法歸家的將士。他們連個最後囫圇的去處也不曾有,一捧烈焰就化作漫天飛舞的塵土。

墳頭草麼?他們連墳頭草都不能有。

夏雲初正呆立著,卻忽地聽見那隨風傳來的聲音一停,緊接著就是個有些清亮的男聲問道,“你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