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身體不適啊,”楚瑜在外麵善解人意一般拉長了聲音,隨後帶了笑意:“那你開門,我來替你看看,到底我們小七這病,是在身上呢,還是在心上呢?”
衛韞不說話,楚瑜便將手放在門上,笑著道:“你不開,我就踹了?”
“別!”
衛韞趕忙出聲,怕楚瑜踹門進來,看見這滿地的狼狽。衛韞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道:“還請嫂嫂在門外稍後片刻吧,小七出來。”
楚瑜也不逼她,堂堂鎮國公被人看見這樣孩子氣的一麵,怎麼也不體麵。衛韞又是要麵子的人,自然不會願意她此刻進屋去。於是楚瑜背過身子,負手立在長廊上,又同衛夏吩咐拿了酒和一些下酒菜過來,仰頭看著月亮。
衛韞見外麵沒再做聲催促,他深吸了一口氣,忙去鏡子前整理了衣衫,梳理了頭發。他如今還不到束冠之年,雖然按照華京的風潮,像他這樣不及弱冠卻已為官的少年也可用發冠做為裝飾,但並不強求。因此像衛韞這樣武將出身的人家,是不慣帶那些複雜的發飾的,隻用一根發帶將頭發一束,最多在束發帶上做點文章,但樸素如衛韞,連發帶都沒有任何墜飾。
這樣的發帶簡單是簡單,但是沒有任何審美意識也的確是沒有。以往衛韞不覺得,可今日打量了顧楚生後,看著這簡陋的發帶,衛韞竟是生出幾分不滿來。
他覺得自己這番心思別別扭扭,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想些什麼,擺弄了頭發一會兒後,惱怒得將桌子一拍,便開門走了出去。
剛開門,便見到楚瑜負手而立,背對著他,仰頭看著天上明月。
她素衣廣袖,頭發也是用一根紅色發帶簡單束在身後,看上去頗有幾分名士不羈味道。
衛韞站在她身後瞧她,楚瑜聽得關門的聲響,笑著轉頭看了過去:“出來了?”
“嗯。”衛韞垂下眼眸,沒有多說,心裏不自覺湧起了幾分自卑來,總覺得麵前人如月宮仙子落凡,自己隻是人間莽撞少年郎,觸碰不得。
楚瑜招呼著他到了長廊邊上,這裏已經備好了水酒茶點,楚瑜靠著一根柱子坐下來,指了指水酒對麵道:“坐吧。”
衛韞聽話坐下來,楚瑜靠著柱子,曲著腿,執了一杯酒,含笑看著衛韞。衛韞則是腳搭在長廊邊上、手放在兩邊,垂著眼眸坐著,活像個小姑娘。
楚瑜不覺笑出聲來,卻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多激他,隻是壓著笑意道:“是怎麼同顧楚生吵起來的,同給我說說?”
“他這豎子,”衛韞也沒直說,扭頭叱責道:“輕狂!”
“嗯。”楚瑜點了點頭,這點她倒是讚成。顧楚生此人內心極其狂傲,於政治一事上完全是個狂熱賭徒,從來覺得自己不會輸。
想一想,怕死這樣的態度惹惱了衛韞。她笑了笑道:“他這人是這樣,有幾分才能的人多少有些脾氣,你日後見得多,要學著包容些。”
說著,她給衛韞倒了杯酒:“做大事者心思不能太過細膩,否則善妒多疑,日久天長,便會走到歪路上,也引不來良才效力。”
“嫂嫂說的,我都明白。”衛韞低著頭,任楚瑜將酒杯放在他手邊,垂眸道:“嫂嫂不如同給我說說,你和顧楚生的事兒吧。”
其實本來不該問的,他從來也不是想打聽楚瑜過去的人。可是聽著顧楚生說“他與楚瑜青梅竹馬,還有隻有兩個人認出來的符號”,聽著楚瑜說她如何如何熟識顧楚生,顧楚生是什麼脾氣,他就有種莫名的排斥感湧上來。他覺得自己仿佛是一個外人,他插入不了他們的世界,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們的世界經曆過什麼。
然而問出這句話後,衛韞就覺得失禮,忙道:“我就是好奇,不說也不妨事。”
“其實,也沒什麼。”
楚瑜垂著眼眸,從來沒有人問過她與顧楚生的事,仿佛她愛顧楚生這件事是突如其來,她說愛,大家就坦然接受,也沒有人問過一句為什麼。
“我想我和他的事兒,得從我十二歲那年說起。”
楚瑜淡淡開口,其實她和顧楚生的開始並不複雜,戰場被救,從此長久的暗戀,被楚錦慫恿下私奔,然後被拒絕。
十五歲的楚瑜和顧楚生,十分簡單,僅此而已。
“遇到你哥哥後,我意識到其實我愛的不是顧楚生,我愛的是顧楚生給我的那份錯覺。十二歲那年他對我伸出手,我就以為他會給我愛,但其實他不會給,也沒有責任給。其實我和楚錦沒有多大區別,楚錦在家庭裏沒有感受過愛,於是她用盡方法手段去追求一個人對她好,我也是如此。”
上輩子她執著十二年,求的是這份心上的圓滿,年少時沒有得到,所以就拚命渴求。
而回顧來看,楚錦用盡手段,與她所求,何嚐不是一樣?
她看明白了楚錦,也就看明白了自己。隻是她這一路的感悟如何得來不能言明,隻能用衛珺當幌子,說著自己的心得:“ 人心都會有殘缺,有不圓滿,可不能一直活在這份殘缺裏。”
“所以你放棄了顧楚生?”
衛韞皺起眉頭,楚瑜輕輕一笑:“應該說,所以我放下了我的執念。而顧楚生……”
楚瑜抿了口酒,輕輕歎息:“或許曾經喜歡過,可是放下了,就是放下了。如今瞧著他,也就覺得是個路人而已。若不是要幫著你,我與他大概今生今世,都不會再見了。”
衛韞沒有再把話接下去,他低頭看著腳下庭院裏的鵝卵石,許久後,他慢慢道:“其實我氣惱的不是顧楚生,是自己。”
“嗯?”
楚瑜有些疑惑:“你氣惱自己什麼?”
衛韞沉默了一會兒,楚瑜便靜靜等著,過了好久,衛韞終於才抬起頭來,認真看著楚瑜,有些忐忑道:“嫂嫂,我是不是太孩子氣了?”
聽了這話,楚瑜微微一愣,片刻後,卻是笑出聲來:“你是氣惱這個?”
“我與顧楚生,差別也不過就是三歲,”衛韞抿了抿唇:“可我卻覺得,這人心智之深沉,讓我自慚形穢。與他相比較,我總覺得自己不過是虛張聲勢,刻意裝出來的那份成熟。他卻是真的老謀深算,無論是拿捏情緒還是猜測人心,都精準得讓人覺得可怕。”
楚瑜聽著,喝了口酒:“你覺得自己在外是虛張聲勢,怎不知他在你麵前也是虛張聲勢呢?”
少年時顧楚生是什麼樣子,她還記得。十七歲的顧楚生比十四歲的衛韞,半斤八兩,誰也不比誰好到哪裏去。都是天之驕子,不過是所擅長方向不同,哪裏又來天差地別?
隻是顧楚生畢竟年長,而且從小就是個會裝腔作勢的,怕是唬住了衛韞。
她抬手拍了拍衛韞的肩:“別沮喪了,你要真覺得自己比不上他,那你就努力。而且,我覺得吧,我們家小七哪兒都比他好,怎麼就比不上顧楚生了?”
聽了這話,衛韞抬起頭來,認真道:“那我哪兒比他好?”
沒想到衛韞居然會這麼認真問這個問題,隨口一說的楚瑜當場愣了。
然而少年看著她的神色卻是清明認真,容不得半分欺騙猶豫。楚瑜沉默了片刻後,慢慢道:“你比他好太多,我一時半會兒說不完。”
“那你慢慢說,我慢慢聽。”
衛韞端了酒杯,看著前方。楚瑜無奈,靠在柱子上,盯著衛韞,開始認真思索:“你比他長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