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6.24更完)(2 / 3)

想到這個名字,他有些痛苦閉上了眼睛。

外人都以為麵對家族的一切,他毫不畏懼,其實並不是。

他少年時麵對這一切時,的確是惶惶不安,自暴自棄。是那個姑娘駕馬而來,在夜雨裏用劍挑起他的車簾,朗聲說的那句:“你別怕,我來送你。”,給了他所有勇氣。

年少時並不知曉自己朦朧的內心,隻以為他討厭她滿身汗臭,不喜她不知收斂,厭惡她與兵營軍士談笑風生。

她追逐,他躲避。他一直以為自己心裏,住著的該是楚錦那樣純潔無瑕的姑娘。

直到她死在他麵前。

回想到那一刻,顧楚生覺得心髒驟然被人捏緊,他閉上眼睛,用緩慢的呼吸平息這份痛楚。

楚瑜的死,是他對她愛情的開始。

死後才知,無人再駕馬踏雨相送的人生,有多麼難熬。才知道當年他的厭惡,其實是嫉妒、是對不知名感情的惶恐、是少年人對於羞澀的反擊。

她死得時間越久、越長,他對她的感情,就越執著,越深。

直到他死於衛韞劍下,那一刻,方才覺得解脫。

一覺醒來,他回到了自己的十七歲,他欣喜若狂。

真好。

他睜開眼,彎起眉眼。

他又能看到,那個活生生的楚瑜。

這一次……

他一定會好好陪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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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楚瑜的話,衛韞微微一愣。

那漸行漸遠的少女,滿打滿算,也不過比他大一歲,可是卻已經有了截然不同的氣勢。

或許如同他覺得自己要急切長大撐起這個衛府,她也覺得自己作為長嫂,應該撐著他吧?

衛韞看著楚瑜的背影。

楚瑜自己沒有發現,可衛韞卻清晰看到,血跡從楚瑜背後印了出來。

她受了傷,而她卻依舊含著笑,連語調都沒有因為疼痛顫抖。

就像白日裏,她明明已經在看見自己丈夫棺木時眼裏盈滿了眼淚,卻仍舊含笑扶起她,給他端上一杯祝捷酒。

什麼事她都埋在自己心裏,雲淡風輕,用最美好的姿態麵對他,用無聲的動作同他說,無妨,一切安好。

為什麼不和他說實話呢?

衛韞捏緊了拳頭,滿腦子都是她背上印出的血跡,慢慢閉上眼睛。

被打到淤血的腿骨隱隱作痛,然而內心有另一種更強大的疼痛湧現上出來。

因弱小所導致的無能為力,無可奈何。

他從未有一刻,他那麼渴望權勢。

帶著父兄歸來的路上,他想的隻是如何查明真相,如何沉冤昭雪,如何成為家中頂梁柱,支撐住衛家。

然而在那女子含笑說出那句“嫂子罩你”的時候,他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的弱小與無力,他甚至還不如一介女流,一個,雖然是他嫂子,卻隻比他大一歲的小姑娘。

他要活下去。

衛韞猛地睜開眼睛。

他無清醒知道,他必須活下去,站起來,他要成為能夠為別人遮風擋雨的那個人,隻要他活著一日,他絕不會允許衛家再經曆今日的痛苦!

楚瑜從天牢中走出來,心裏思索著衛韞給出的線索。

太子監軍,姚勇是太子的舅舅,必然是受太子指示,來到了白城,然後與衛忠密謀了一個計劃。

可是因為怎樣的原因,計劃失敗了,姚勇將所有的責任推脫到了衛家身上。而皇帝……大概也是知道的。

楚瑜坐上馬車,用手指敲著大腿思索。

這件事,皇帝到底是知道,還是參與?

是皇帝導致了這件事的失敗,衛家為皇帝背鍋;還是太子導致了此事發生,皇帝為太子遮掩;又或是皇帝本就有鏟除衛家之心?

不,不可能。

楚瑜想到第三個答案,瞬間否定。

謝太傅會站在衛家,且他是在察覺內情的情況下幫助衛家,足以證明皇帝並不是打算對衛家趕盡殺絕,甚至對衛家有愧疚之心。如果皇帝本就打算鏟除衛家,衛韞根本回都回不來。

皇帝不會留下衛家任何苗子。

隻要不是皇帝刻意打算鏟除衛家,那衛家就會安全許多。

楚瑜思索著回到鎮國侯府,蔣純還在等她。楚瑜看見蔣純,笑了笑道:“你怎麼還不睡?”

“你沒回來,我記掛著。”

蔣純上前扶著她下來:“今日如何?”

“有些眉目。”

楚瑜抬頭看向蔣純:“府裏其他人如何了?”

“張晗和王嵐哭得厲害,被勸回去了,姚玨在房裏罵曹衍罵了一會兒,如今睡下了。謝玖待在靈堂裏,不知道回去沒。”

蔣純言語裏有些疲憊,說了這些,加了句:“今日各家都來了人,也不知道說了什麼。”

楚瑜點點頭,同蔣純道:“你辛苦了。”

“我倒還好,”蔣純艱難笑起來:“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倒是你……”

蔣純歎了口氣:“阿瑜,若不是你在這裏,我怕我自己……”

話沒說下去,可楚瑜卻知道她要說什麼。上輩子她不在,蔣純所作出的選擇,便可窺見她如今內心一二。楚瑜用力握了握蔣純的手,沙啞道:“我在這兒。”

“不說了,”蔣純壓著要出來的眼淚:“先回去睡吧。”

“你先去吧。”楚瑜笑了笑:“你也累了一天,先去睡半夜,我去靈堂守七星燈,等下半夜你再過來。”

蔣純猶豫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陪楚瑜走了一段路,便回去睡了。

蔣純是個能做事的,楚瑜出去半天,衛府的靈堂便已全都搭建好,衛風也重新尋了棺木安置,安安穩穩放在靈堂。

楚瑜換了一身衣服來到靈堂之中,剛進去,便看到一個人影。她穿著一身素衣,跪在地上,守著靈堂前供奉著的七星燈。

七星燈有七根燭線的油燈,按照大楚的說法,人死之後,要由七星燈照亮黃泉路,七星燈需要家人看護,頭七天不能熄滅,否則那人便尋不到黃泉路,成為孤魂野鬼。

衛家人如今才回來,這七星燈也就如今才點起來。

楚瑜走進靈堂,跪在那女子身邊,輕聲道:“你在啊。”

“嗯。”

謝玖淡淡開口,轉眼看她:“去見小七了?”

“見了。”

“情況如何?”

楚瑜沒說話,謝玖也沒問,謝玖知道楚瑜並不放心她,她也不逼迫楚瑜。

她靜靜看著棺木,聲線平穩:“今日母親來,同我說,讓我向小七求一封放妻書。如今聖心未定,我待在衛家,她怕我會跟著衛家一起葬了。萬一那七萬人真是衛家的罪,此罪可大可小,要是落一個滿門抄斬,我該怎麼辦?”

“下次去見小七,”楚瑜聲音平淡:“我幫你求。”

“你不怕嗎?”謝玖轉頭看她。楚瑜沒說話。

若是以前,若她隻是謝玖,那自然……是怕的。

可是重活一輩子,生死一事,也就沒那麼害怕了。走過的路回頭走,便會有更多的勇氣。

更何況,她清楚知道當年衛家沒有被滿門抄斬,當年便沒有,如今她如此幫扶,又怎麼會有?

然而這些話她不會說出口來,謝玖垂眸:“我原以為我會很怕,可是今天看他回來,我突然就不怕了。”

“我不想見他的。”謝玖輕歎:“我怕看見他,我就不想走,就想跟著他去。阿雅生前總問我喜不喜歡他,他說他感覺不到我喜歡他。其實吧……”

謝玖輕輕閉上眼睛,她喉頭竄動,哽咽片刻後,沙啞道:“我就是怕,自己太喜歡他。女人一生本就艱難,庶女之路更是難走,我這輩子本就是算計著過,談什麼喜歡不喜歡,我的路就太難了。”

“你看,”她站起身來,慢慢走到衛雅棺木邊上,她將手放在衛雅棺木上,低頭看著棺木,仿佛是那人睡在那裏,她在看那睡顏。她含笑看著,眼淚驟然滴落而下:“若是我不喜歡他,該多好。”

楚瑜讓人侍奉著她睡下來,她直起身來,走了出去。晚月上前來,將各公子房中少夫人以及三夫人王氏的動態報了一圈後,又同楚瑜道:“七公子的信來了,如今他們已經到平城了。”

楚瑜聽了這話,急忙讓人將衛韞的信拿了過來。

這一次衛韞的信明顯比上一次平穩了許多,沒有多說什麼,寥寥幾筆,就隻是說了一下到了那裏,情況如何。

楚瑜看著這信,不由得想起以往衛韞回信,從來都是長篇大論,那一日周邊景致、風土人情,事無巨細,什麼都有。

而今日這封信,哪怕說是衛珺寫的,她也是相信的。

她覺得心裏有些發悶,人的成長本就是一個令人心酸的過程,而以這樣慘烈的代價快速長大,那就是可悲了。

她將府裏的情況報了一下,想了想,還是加了一句:

時聞華京之外,山河秀麗,歸家途中,若有景致趣事,不妨言說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