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玖看楚瑜的神色,便知道她是找到了辦法,點了點頭,也沒有多說,目光落在衛雅的棺材上,許久後,她沙啞出聲:“我走了,再不回來了。你活著時候,我已經盡力對你好,你死了,我沒有留遺憾。下輩子……”
她捏緊拳頭,輕輕顫抖:“你我再做夫妻吧。”
說完,她猛地轉身,朝著外麵走了出去。
她生來薄涼自私——謝玖告訴自己——為衛雅做一切,已經是她能給的,最多了。
看著謝玖離開的背影,楚瑜忍不住叫住她:“謝玖!”
謝玖頓住步子,轉過身來,月光灑在她素白的身影上,楚瑜雙手攏在袖中,輕輕一笑:“姑娘,你真好看啊。”
謝玖微微一愣,片刻後,她含淚笑開。
“是,”她清脆出聲:“我夫君也曾如此說。”
“走好。”楚瑜點了點頭,眼中滿是認真,謝玖輕笑:“放心,我一輩子,一定過得比你好。”
“這可未必。”楚瑜含笑靠在長廊柱子上,神色浪蕩風流,仿佛哪家公子哥兒一般,眼中俱是溫柔:“你信不信,這一輩子,你我都會過得很好。”
謝玖沒說話,她靜靜看著楚瑜。
這女子的安慰,溫婉無聲,卻又飽含力量。謝玖本也是那樣敏感的人,她對別人的壞敏感,對別人的好更敏銳。
於是她點了點頭,卻是道:“謝謝。”
楚瑜守了半夜,等到第二日,她睜開眼,便迅速將人叫了過來。
楚瑜還記得當年太子讓李月晚難產的情人——沒辦法不記得,且不說這事兒就是顧楚生讓她查的,更何況,那情人的確太過驚世駭俗了些,那位情人便是太子的同宗堂姐,清河王的女兒,那位足足大太子十二歲、卻早早守寡的芸瀾郡主。
太子早在十六歲便於芸瀾郡主有染,這份不倫之戀持續了長達十年之久,不可謂不深情。楚瑜算了算時間,如今正是太子與芸瀾交好的第七年,楚瑜思索了片刻,便讓人將管家找來。
“衛家是不是在芸瀾郡主府邊上有一個小院兒?”
她開口詢問。管家愣了愣,卻是迅速反應過來,忙道:“對,不過身在郊區,頗為偏遠……”
楚瑜點點頭,毫不奇怪的模樣,卻是吩咐道:“去府庫裏拿些香丸,在那小院離郡主府最近的牆邊,搭一個火,將香丸扔進火裏,晝夜不停的燒。”
管家雖然不明白楚瑜在說什麼,卻還是點了點頭,鄭重道:“小的明白。”
“再找個乞丐,送信道太子府,別告訴那乞丐你是誰,就讓他送封信。”
說著,楚瑜便去找了紙筆,然後仿著芸瀾郡主的筆跡寫了封情詩:
一重山,兩重山,山高水遠人未還,相思楓葉丹。
嫁給顧楚生那些年,楚瑜學會了很多事,其中一件,就是偽造別人的字跡。
她讓人將信托乞丐之手送到太子府,太子府的人一聽是一個貌美女子送來,便立刻呈了上去。
而楚瑜則熏了香丸,帶了大批金銀,再一次登了長公主的門。
看在金銀的份上,李春華終於見了楚瑜。
楚瑜身著素服,朝著李春華盈盈一拜。那香丸味道濃烈,李春華瞬間注意到了這味道,含笑道:“衛少夫人身上這是什麼香,真是特別。”
“是十日香。”楚瑜站起身來,將禮物端上來,雙手捧著禮物,來到李春華麵前,含笑道:“這香的香味濃烈,沾染後可十日不散,乃衛府特製。平日不常用,隻是如今我想將城郊別院修作祠堂,便先讓人在別院點了香焚燒,就這麼隨便帶了點氣味過來,就讓長公主笑話了。”
李春華見著銀子,很給麵子,倒也沒多說什麼,隻是道:“城郊的別院,可是芸瀾郡主隔壁那座?之前有一年的春日宴,就是在那裏主辦。”
說著,她似乎並不想在衛家的話題上糾纏的太久,繼續道:“芸瀾向來不太愛香味,你這樣熏,芸瀾怕是鬱悶極了。”
“倒也不是,”楚瑜笑彎了眼:“女子都愛所有美好的事務,這香丸的味道,或許郡主還很喜歡呢?”
“她還問我要了幾顆香丸,估計是想以後用吧。”
楚瑜扶著李春華,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說不定,芸瀾郡主正在尋覓著丈夫呢。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守寡守一輩子。”
楚山也明白顧楚生的想法,想了想後,歎息出聲道:“那也罷了。我這邊回去給將軍回信,去晚了,將軍怕是連你們成親的日子都要定好了。”
顧楚生也知道這樣的大事盡早讓楚建昌知道比較好,便也沒有挽留楚山,送著楚山出了昆陽,看著遠處綿延的山脈,他雙手攏在袖間,詢問下人:“今日初幾?”
“大人,初七了。”
“九月初七……”
顧楚生呢喃出這個日子,沉吟了片刻後,慢慢道:“就剩兩天了啊……”
楚山給顧楚生送信的時候,楚瑜也在衛府中將衛府的賬清點了個七七八八。
這些年梁氏仗著柳雪陽和衛忠的信任,中飽私囊,的確拿了不少好東西。楚瑜將賬目清點好謄抄在紙上,思索著要如何同柳雪陽開口說及此事。
這樣長時間的貪汙,若說柳雪陽一點都不知道,楚瑜覺得是不大可能的。哪怕柳雪陽不知道,衛忠、衛珺,衛家總有人知道些。可這麼久都沒有人說什麼,是為什麼?
如果說衛家人其實並不在意梁氏拿點東西,她貿貿然將這賬目拿出來,反而會讓柳雪陽不喜。
她並不了解衛家,思索了片刻後,她給衛韞寫了封信,詢問了一下府中人對梁氏的態度。
這些時日與衛韞通信,她與他熟識了不少。衛韞是個極愛打聽小道消息的人,家裏什麼消息他都靈通,而且話又多又亂,言談之間十分孩子氣,從他這裏得到消息,再容易不過。
然而楚瑜也知道,這是衛韞看在了衛珺的麵子上。
衛珺應當吩咐過衛韞什麼,以至於衛韞對她沒有任何防備。
這個青年雖然來信不多,但卻十分準時,每隔七天必有一封。像彙報軍務一樣彙報了日常,然後也就沒有其他。
他的字寫得十分好看,楚瑜瞧著,依稀從中就瞧出了幾分上輩子的衛韞的味道。
那是和上輩子衛韞一樣的字體,隻是比起來,衛韞的字更加肅殺淩厲,而衛珺的字卻是透露出了一種君子如玉的溫和。
前線與華京的通信,若是天氣好,一天一夜便夠,天氣差點,兩天也足夠。楚瑜送了信後,便安睡下來,打算明天去柳雪陽那裏摸一摸底,結合了衛韞的信息,再作打算。
然而那天夜裏,楚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的,突然就做起夢來。
夢裏是上輩子,她剛剛追著顧楚生去昆陽的時候,那時候顧楚生不大喜歡她,卻也趕不走她,她自己找了顧楚生縣衙裏一個偏房睡下,墊著錢安置顧楚生的生活。
那天是重陽節,她準備了花糕和菊花酒,準備去同顧楚生過節,剛到書房門口,她就聽到顧楚生震驚的聲音:“七萬人於白帝穀全殲?!這怎麼可能?!”
然後畫麵一轉,她在一個山穀之中,四麵環山,山穀之中是廝殺聲,慘叫聲,刀劍相向之聲。
到處著了火,滾滾濃煙裏,她看不清人,隻聽見衛珺嘶吼出聲:“父親!快走!”
她認出這聲音來。
那個青年將紅綢遞給他,結巴著喊那句“楚姑娘”時,她就將這聲音牢記在了心裏。
於是她瞬間知道了這是哪裏。
白帝穀。
七萬軍,全殲。
她拚命朝他跑過去,她推開人群,想要去救他。她嘶喊著他的名字:“衛珺!衛珺!”
然而對方聽不到,她隻看見十幾隻羽箭貫穿他的胸口,他尚還提著長/槍,艱難回頭。
火光之中,他清秀的麵容上染了血跡,這一次他的聲音仍舊結巴,隻是是因為疼痛而顫抖,叫出她的名字,楚……楚姑娘。
她拚了命朝前,然而等她奔到他身前時,火都散去了,周邊開始起了白霧,他被埋在人堆裏,到處都是屍體。
有一個少年提著染血的長/槍,穿著殘破的鎧甲,沙啞著聲音,帶著哭腔喊:“父親……大哥……你們在哪兒啊?”
楚瑜沒敢動。
她慢慢扭過頭去,看見了衛韞。
他頭上綁了紅色的布帶,因他還未成年,少年上戰場,都綁著這根布帶,以做激勵。
他的臉上染了血,眼裏壓著惶恐和茫然。他一具一具屍體翻找,然後叫出他們的名字。
“三哥……”
“五哥……”
“六哥……”
“四哥……”
“二哥……”
“父親……”
最後,他終於找到了衛珺。他將那青年將軍從死人堆裏翻過身子的時候,終於再也無法忍耐,那積累的眼淚迸發而出,他死死抱住了衛珺。
“大哥!”
他嚎啕大哭,整個山穀裏都是他的哭聲。
“嫂子還在等你啊啊!”
“你說好要回家的啊,大哥你醒醒,我替你去死,你們別留下小七啊!”
“哥……父親……”
衛韞一聲一聲,哭得驚天動地,然而周邊全是屍體,竟然沒有一個人,能應他一聲。
那如鳥雀一樣的少年,在哭聲中一點一點,歸於絕望,歸於憤怒,歸於仇恨,歸於惶恐。
楚瑜靜靜看著,看著屍山血海,看著殺神再臨。
衛韞身上依稀有了當年她初見他時的影子。
鎮北王,閻羅衛七,衛韞。
那十四歲滿門男丁戰死沙場,十五歲背負生死狀遠赴邊關救國家於水火,此後孑然一身,成國之脊梁的男人。
然而她沒有像當年一樣,敬仰、敬重、亦或是警惕、擔憂。
她看著那個少年,隻覺得無數心疼湧上來。
不該是這樣的。
衛小七,不該是這樣的。
她疾步上前,想要呼喚他,然而也就是這一刻,夢境戛然而止,她猛地驚醒過來。
陽光落在她臉上,她急促喘息,晚月正端了洗臉水進來,含笑道:“今個兒少夫人可是起晚了。”
晚月和長月喜歡衛家,也就改了口,叫楚瑜少夫人。
楚瑜在夢中回不過神來,晚月上前來,在她眼前用五指晃了晃道:“少夫人可是魘著了?”
楚瑜目光慢慢收回,停在晚月身上,她在夢中崩潰的神智終於恢複了幾分,她沙啞著聲音:“今日……初幾?”
“您這一覺真是睡得糊塗了。”
晚月輕笑,眼裏帶了些無奈:“今日重陽,九月初九呀。昨晚您還吩咐我們準備了花糕和菊花酒……”
話沒說完,楚瑜就穿上鞋,衣服都買來得及換,就朝著後院管理信鴿的地方奔去。
她還沒緩過神來,驟然起來,便忍不住頭暈了一下,走得有些跌跌撞撞,將冒冒失失進來的長月撞了個結結實實,自己也因慣性摔倒了地上。
長月“哎喲”一聲,正想罵人,便看見晚月急急忙忙來攙扶楚瑜,她愣了愣道:“少夫人,您這是做什麼?”
“衛秋呢?”
楚瑜終於反應過來,提高了聲音,聲音都尖銳了許多:“叫衛秋過來!”
晚月察覺事情有些不對,趕緊讓衛秋過來。
衛秋趕過來的時候,楚瑜洗漱完畢,終於冷靜了一些,她抬頭看向衛秋:“邊境可有消息?”
衛秋愣了愣,隨後搖頭道:“尚未有消息。”
“如有消息,”楚瑜鄭重出聲:“第一時間通知我,想盡一切辦法先將消息攔下,不能告訴別人,可明白?!”
衛秋不明白楚瑜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吩咐,然而想到衛珺暗中的吩咐,卻還是點了點頭。
那一天,楚瑜都沒有心情管其他的。她茶不思飯不想,就等在信鴿房邊上。
等到夜裏,終於有信鴿飛了進來,楚瑜不等它落地,縱身一躍,就將信鴿抓在了手裏。
她迅速拿下紙條,看到上麵衛韞潦草的字跡。
這紙上還帶著血,明顯是匆忙寫成。
“九月初八,父親與眾兄長被困於白帝穀,我前往增援,需做最壞準備。”
九月初八,白帝穀。
楚瑜腦子嗡了一聲,差點將紙撕了粉碎。
終究還是去了。
為什麼還是去了?
明明答應過她,怎麼還是去了?!!
楚瑜捏著紙,很快鎮定下來。
她一直盯著前線,從衛韞和衛珺傳回來的書信來看,衛家打法的確很保守,不太可能做出追擊敵軍的事。可一切依舊發生了,九月初八被困白帝穀,今日九月初九……
楚瑜閉上眼睛,她知道,戰場上一定發生了她所不知道的事。
她也意識到,當年衛家滿門被追封爵位,絕不隻是因為衛韞成為良將,君王抬舉的結果。
重生得到的消息不一定是對的,是她太自負,太相信自己已經得到的消息,以為自己重生回來,就能扭轉局麵。
她閉著眼睛,調整著呼吸,旁邊衛秋衛夏、長月晚月等在她後麵,衛秋的麵色有些壓不住焦急,他小聲道:“少夫人,這樣的消息我們不能鎖。”
“我知道。”
楚瑜睜開眼,吐出一口濁氣,隨後道:“我這就去找婆婆,在此之前,這個消息,誰都不能知道。”
衛秋有些為難,這樣的消息太大了,然而衛夏卻鎮定下來,恭敬道:“是,謹遵少夫人吩咐。”
楚瑜點了點頭,疾步朝著柳雪陽的房間走去。
衛府老太君平日並不在華京,而是在衛家封地蘭陵養老,如今家中真正能做決策的就是柳雪陽。楚瑜清楚知道當年衛家要麵臨什麼,也知道柳雪陽做了什麼,她不是一個能忍的女人,而且作為衛韞和衛珺的母親,她也不願讓柳雪陽麵對剩下的一切。
她走到柳雪陽房間,甚至沒讓人通報就踏了進去。柳雪陽正躺在榻上聽著下人彈奏琵琶,突然聽得琵琶聲停下,她有些疑惑抬頭,便看見楚瑜站在她身前,麵色冷靜道:“婆婆,我有要事稟報,還是屏退他人。”
柳雪陽愣了愣,卻還是朝著旁邊人點了點頭。
旁邊侍從都退了下去,晚月和長月站在門前,關上了大門,房間裏就留下了柳雪陽和楚瑜,柳雪陽笑了笑道:“阿瑜今日是怎麼了?”
“邊境來了消息。”楚瑜開口,柳雪陽麵色就變了。
身在將門,太清楚一個要讓周邊人都退下的邊境家書意味著什麼,楚瑜見柳雪陽並沒有失態,繼續道:“昨日我軍被圍困於白帝穀,小七帶兵前去救援,但我們得做好最壞的打算。”
柳雪陽坐直了身子,捏著桌子邊角,艱難道:“被困的……有幾人?”
“除小七以外,公公連同六位兄長,七萬精兵,均被困在其中。”
聽到這話,柳雪陽身子晃了晃,楚瑜上前去,一把扶住她,焦急出聲:“婆婆!”
“沒事!”柳雪陽紅著眼眶,咬著牙,握住楚瑜的手,明明身子還在顫抖,卻是同她道:“你別害怕,他們不會有事。如今我尚還在,你們不會有事。”
“何況,”柳雪陽抬起頭來,艱難笑開:“哪怕是死,他們也是為國捐軀,陛下不會太為難我們,你別害怕。”
楚瑜沒說話,她扶著柳雪陽,蹲在她身側,抿了抿唇,終於道:“婆婆,這個時候,這些消息就不外傳了吧?”
“嗯。”
柳雪陽有些疲憊點頭,同她道:“這事你知我知,哦,再同二夫人……”
“婆婆!”楚瑜打斷她,急促道:“我來便是說這事,如今這種情況,梁氏絕不能再繼續掌管中饋。”
柳雪陽有些茫然,楚瑜試探著道:“婆婆,梁氏這麼多年一直有在衛府濫用私權貪汙庫銀,這點您知道的,對嗎?”
“這……”柳雪陽有些為難:“我的確知道,也同老爺說過。但老爺說,水至清則無魚,換誰來都一樣,隻要無傷大雅,便由她去了。”
“可如今這樣的情況,還將如此重要之事交在這般人品手裏,婆婆就沒想過有多危險嗎?!”
“這……”柳雪陽有些不明白:“過去十幾年都是如此,如今……”
“如今並不一樣,”楚瑜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還是決定攤開來說:“母親,我這邊得到的消息,此次戰敗一事,可能是因公公判斷局勢失誤所致,七萬軍若出了事,賬可是要算在衛府頭上的!”
聽到這話,柳雪陽麵色變得煞白,她顫抖著聲:“怎麼可能……”
“這樣的消息如果讓梁氏知道,您怎麼能保證梁氏不趁火打劫,卷款逃脫?若梁氏帶走了府中銀兩,我們拿什麼打點,拿什麼保住剩下的人?”
楚瑜見柳雪陽動搖,接著道:“婆婆,錢財在平日不過錦上添花,可在如此存亡危機之時,那就是命啊!您的命、小七的命、我的命,您要放在梁氏手裏嗎?!”
聽到這話,柳雪陽驟然清醒。她眼神慢慢平靜下來,她扭過頭去,看著楚瑜:“那你說,要如何?”
“若婆婆信得過我,後續事聽我一手安排,如何?”
柳雪陽沒說話,她盯著楚瑜,好久後,她道:“你既然已經知道前線的消息,便該明白,那七萬軍無論還留下多少,衛府都要獲罪,為何不在此時離開?”
楚瑜沒明白柳雪陽問這句話的含義,她有些茫然:“婆婆這是什麼意思?”
“你若想要,此刻我可替我兒給你一封休書,你趕緊回到將軍府去,若我兒……真遇不測,你便可拿此休書再嫁。”
柳雪陽說著,艱難扭過頭去:“阿瑜,你還有其他出路。”
楚瑜聽了這話,明白了柳雪陽的意思。她低下頭去,輕輕笑開。
“我答應過阿珺……”她聲音溫柔,這是她頭一次這樣叫衛珺的名字。她其實從來沒有與衛珺單獨相處過片刻,然而她也不知道怎麼,從她嫁進衛家那一刻開始,她內心就覺得,她希望這一輩子,能在衛府,與這個家族榮辱與共。
這是大楚的風骨,也是大楚的脊梁。
前一百年,衛家用滿門鮮血開疆拓土,創立了大楚。
後麵十幾年,到她死,也是衛韞一個人,帶著衛家滿門靈位,獨守北境邊疆,抵禦外敵,衛我江山。
她上輩子耽於情愛,沒有為這個國家做什麼。
這一生她再活一世,她希望自己能像少年時期望那樣,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她欽佩衛家人,也想成為衛家人。
於是她低下頭,溫柔而堅定道:“我要等他回來。”
生等他來,死等他來。
柳雪陽眼淚瞬間奔湧而出,她驟然起身,急忙進入內閣之中,找出了一塊玉牌。
“這是老爺留給我的令牌,說是危難時用,衛府任何一個人見了,都得聽此令行事。我知道自己不是個能管事兒的,這令牌我交給你。”
柳雪陽哭著將令牌塞入楚瑜手中:“你說做什麼吧,我都聽你的。”
楚瑜將令牌拿入手中,她本是想要柳雪陽聽她的一起去拿下梁氏,然而如今柳雪陽卻如此信任她,卻是她意向不到的。
她有些沙啞道:“婆婆……你……”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柳雪陽握住她的手,眼裏滿是期盼:“我知道,你一定能等到阿珺回來。”
她盯著楚瑜,強笑開來:“總該能回來幾個,對不對?”
楚瑜看著麵前女子強撐著的模樣,殘忍的話壓在了唇齒間,最後,她隻道:“婆婆,無論如何,阿瑜不離開。”
柳雪陽低著頭,拚命點頭:“我知道,我不怕的。”
“婆婆,”楚瑜抿了抿唇:“我如今會去用貪汙的罪名將梁氏拿下,等一會兒,您就去將五位小公子帶出華京,趕路去蘭陵找老夫人吧。”
聽到這話,柳雪陽睜大了眼:“你要我走?”
“五位小公子不能留在華京。”
楚瑜果斷開口。
她不知道局勢能壞到什麼程度,隻能讓柳雪陽帶著重要的人提前離開。
柳雪陽還想說什麼,楚瑜接著道:“您是阿珺的母親,是衛府的門麵,如今誰都能受辱,您不能。您在,他日小七回來,您就是傀儡,是把柄。而五位小公子在華京,也就是等於衛家將滿門放在天子手裏。”
“婆婆,您帶著他們離開,若是有任何不幸……您就帶著他們逃出大楚。”
“那你呢?”
柳雪陽回過神來:“你留在這裏做什麼?”
“我在這裏,等衛家兒郎回來。”楚瑜堅定出聲:“他們若平安歸來,我接風洗塵。他們若裹屍而歸,我操辦白事。若被冤下獄,我奔走救人;若午門掛屍,我收屍下葬。”
楚瑜聲音平靜,所有好的壞的結局,她都已經說完。
她看著柳雪陽,在對方震驚神色中,平靜道:“身為衛家婦,生死衛家人。”
衛家每一位公子一定配三個侍從,一位頗有武藝對外交涉,一位管理內務雜事,一位貼身伺候。貼身伺候的小廝跟著衛珺去了北境戰場,剩下的管家衛夏和侍衛衛秋尚還在府中。
兩人規規矩矩帶著楚瑜花了一早上時間熟悉了衛珺一房所有人事後,楚瑜對衛家大致有了數。她看了衛珺的賬目,想了想同衛秋道:“如今可能聯係上北境的人?我想第一時間了解戰場上的消息。”
“少夫人放心,”衛秋立刻道:“衛家養有單獨的信鴿,會第一時間得到前線消息。”
單獨的信鴿通訊渠道,衛家果然是世代將門。
楚瑜點了點頭,想了想道:“那我可否給世子寫封信?”
“自然。”
衛秋笑著道:“少夫人想寫什麼?”
楚瑜也沒想太多,提了紙筆來,隨意寫了一下生活瑣事,然後詢問了戰事。
所有的感情都是要培養的,雖然楚瑜對衛珺,僅處於欣賞的心態,卻仍舊打算積極去培養這段感情。
畢竟已經是福氣,占著妻子這個位置,便該努力和對方嚐試。
楚瑜一直覺得,自己最大的優點,大概就是心態十分堅強。
當年學武時是這樣,被打趴下了,哪怕骨頭斷了,也能靠著手裏的劍支撐自己,一點點站起來。
雖然經曆了顧楚生那令人絕望的十二年,可她並沒有因此對這世間所有人都絕望。
她始終相信,這世上總有人,值得真心以待。
將信寫完送出去後,待到下午,楚瑜便一一去拜訪了各公子房裏的人。
衛家七個孩子,除了嫡出的衛珺和衛韞沒有娶妻,其他五位都已娶妻生子。因為是庶出出身,妻子大多也是高門庶出之女。
對於衛家各房女眷,楚瑜沒有太多的記憶,也就記得二房蔣氏自刎殉情,其他大多都自請離去,扔了自己的孩子在衛家,給衛韞一個人養大。
楚瑜在拜訪時特意去看了那些孩子,這些孩子年紀相差不大,最大的一個是二公子衛束的孩子,如今不過六歲,最小的一個是六公子的孩子,也就兩歲出頭,還走不穩路。
這些孩子平日裏就在院子裏一起打鬧,感情倒也算不錯,楚瑜了解了一下孩子的習性和各房少夫人的脾氣,心裏對整個衛家差不多有了底。
衛家這些個少夫人都是些不管事的,要麼就是像蔣氏一樣一心記掛在丈夫身上,要麼就是將心思放在衣服首飾葉子牌上,而衛府家大業大,倒也沒誰受了委屈,因此和睦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