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未遂後,蔣純便不再說話,也不進食,靠在窗邊,一動不動,什麼話都不說。
楚瑜走進去的時候,就看見這樣一個人,目光如死,呆呆看著外麵的天空。
旁邊丫鬟見到楚瑜來,想稟報些什麼,楚瑜擺了擺手,他們便識趣走了下去。楚瑜來到蔣純身邊,坐下之後,給她掖了掖被子。
“天晚露寒,好好照顧自己,別著涼。”
蔣純沒有理會她,仿佛根本沒她這個人似的。
楚瑜靠在床的另一邊,看著對麵窗戶外的月亮。
“我嫁過來那天,其實都沒看見阿珺長什麼模樣。”
聽到這話,蔣純終於有了動作。
她慢慢回過頭來,看見楚瑜靠在床的另一邊,神色裏帶著溫柔,仿佛是回憶起了什麼:“我就聽見他結結巴巴喊我一聲楚姑娘,我心裏想,這人怎麼老實成這樣,都成親了,還叫我楚姑娘。”
蔣純垂下眼眸,明顯是在聽她說話。
楚瑜也沒看他,繼續道:“成親當天,他就出征,我想見見他到底長什麼模樣,於是我就追著過去,那天他答應我,一定會回來。”
“你……”蔣純終於開口:“別太難過。”
“我不難過。”
楚瑜笑了笑:“他不會想看我難過,所以,我也不想令故人傷懷。”
蔣純沒有說話,她似乎明白了楚瑜的來意。
“我與你不一樣。”
她聲音微弱:“我從出生,到遇見二郎之前,從沒高興過。哪怕嫁給他,我也心懷忐忑,我怕他不喜歡我,更怕他欺辱我。”
“可他沒有。”
蔣純聲音沙啞:“成婚那天,我崴了腳,我想著,他必然會生氣我出了醜,所以我硬撐著,一步一步往前走,我以為我要一個人,那麼疼的走完所有路,結果他卻發現了。”
“他蹲下身來,”蔣純笑起來,眼裏全是懷念:“他背著我,走完了整條路。我們進了洞房,他親自用藥酒給我擦腳。從來沒有一個人對我這樣好過。”
她目光落在楚瑜身上:“視若珍寶,不過如此。”
楚瑜沒說話,描述得越美好,麵對現實的殘忍,也就越疼得讓人難以接受。
“如果一輩子不曾擁有過,那我也認命了。”蔣純顫抖著閉上眼睛:“可我曾經遇到過這樣好的人,我又怎麼一個人走得下去。”
“太疼了……”
她眼淚落下來:“一個人走那條路,太疼了。”
楚瑜聽到這話,再也忍不住,伸出手去,一把抱住了蔣純。
她壓抑著眼裏的熱淚,拚命看向上方。
“沒事,”她沙啞著聲音:“我在,蔣純,這條路,我在,夫人在,還有你的孩子,你不是一個人啊。”
“從你嫁進衛家開始,你早就不是一個人了。”
“以後誰敢欺負你,我替你打回去。你病了,我照顧你;你無處可去,我陪伴你。蔣純,”她抱緊她:“人這輩子,不是隻有愛情的。”
“你早就不是當年那個一無所有,隻能死死抓住二公子的小姑娘了。”
“你有孩子,有衛府,你有家啊。”
聽到這話,蔣純終於再也無法忍耐,那壓抑的痛苦猛地爆發而出。
她嚎啕出聲。
“可我想他,我想他啊!”
“我知道。”
“為什麼是他?為什麼那些喪盡天良的人活得好好的,可他卻去了呢?他還這麼年輕,我們的孩子才有五歲,怎麼就輪到他了呢?”
“我知道。”
“為什麼……”蔣純在她懷裏,哭得聲嘶力竭,一聲一聲質問。
為什麼這蒼天不公至斯。
為什麼這世間薄涼至此。
為何英雄埋骨無人問,偏留鼠狼雲錦衣?
然而這些為什麼,楚瑜無法回答,她隻能抱住她,仍她眼淚沾染衣衫,然後慢慢閉上眼睛,想要用自己的體溫,讓蔣純覺得,更溫暖一些。
縱然溫暖如此微弱,卻仍想以身為燭,照此世間。
她閉著眼睛,調整著呼吸,旁邊衛秋衛夏、長月晚月等在她後麵,衛秋的麵色有些壓不住焦急,他小聲道:“少夫人,這樣的消息我們不能鎖。”
“我知道。”
楚瑜睜開眼,吐出一口濁氣,隨後道:“我這就去找婆婆,在此之前,這個消息,誰都不能知道。”
衛秋有些為難,這樣的消息太大了,然而衛夏卻鎮定下來,恭敬道:“是,謹遵少夫人吩咐。”
楚瑜點了點頭,疾步朝著柳雪陽的房間走去。
衛府老太君平日並不在華京,而是在衛家封地蘭陵養老,如今家中真正能做決策的就是柳雪陽。楚瑜清楚知道當年衛家要麵臨什麼,也知道柳雪陽做了什麼,她不是一個能忍的女人,而且作為衛韞和衛珺的母親,她也不願讓柳雪陽麵對剩下的一切。
她走到柳雪陽房間,甚至沒讓人通報就踏了進去。柳雪陽正躺在榻上聽著下人彈奏琵琶,突然聽得琵琶聲停下,她有些疑惑抬頭,便看見楚瑜站在她身前,麵色冷靜道:“婆婆,我有要事稟報,還是屏退他人。”
柳雪陽愣了愣,卻還是朝著旁邊人點了點頭。
旁邊侍從都退了下去,晚月和長月站在門前,關上了大門,房間裏就留下了柳雪陽和楚瑜,柳雪陽笑了笑道:“阿瑜今日是怎麼了?”
“邊境來了消息。”楚瑜開口,柳雪陽麵色就變了。
身在將門,太清楚一個要讓周邊人都退下的邊境家書意味著什麼,楚瑜見柳雪陽並沒有失態,繼續道:“昨日我軍被圍困於白帝穀,小七帶兵前去救援,但我們得做好最壞的打算。”
柳雪陽坐直了身子,捏著桌子邊角,艱難道:“被困的……有幾人?”
“除小七以外,公公連同六位兄長,七萬精兵,均被困在其中。”
聽到這話,柳雪陽身子晃了晃,楚瑜上前去,一把扶住她,焦急出聲:“婆婆!”
“沒事!”柳雪陽紅著眼眶,咬著牙,握住楚瑜的手,明明身子還在顫抖,卻是同她道:“你別害怕,他們不會有事。如今我尚還在,你們不會有事。”
“何況,”柳雪陽抬起頭來,艱難笑開:“哪怕是死,他們也是為國捐軀,陛下不會太為難我們,你別害怕。”
楚瑜沒說話,她扶著柳雪陽,蹲在她身側,抿了抿唇,終於道:“婆婆,這個時候,這些消息就不外傳了吧?”
“嗯。”
柳雪陽有些疲憊點頭,同她道:“這事你知我知,哦,再同二夫人……”
“婆婆!”楚瑜打斷她,急促道:“我來便是說這事,如今這種情況,梁氏絕不能再繼續掌管中饋。”
柳雪陽有些茫然,楚瑜試探著道:“婆婆,梁氏這麼多年一直有在衛府濫用私權貪汙庫銀,這點您知道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