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司裏多有罪臣之家的女子。
從前也都是錦繡閨閣裏嬌養的明珠,隻因家門不幸,受了牽連,遭這滅頂之災,淪為濁世裏供人隨意采折踐踏的玩物。
身處困頓之中,陸嘉月想起父親陸勉常常兀自吟誦的詩句。
“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就在教坊司將她當做一件珍寶,待價而沽的時候,她對著鏡子,用一把小銀刀,親手劃破了自己的臉。
昔日盈潤無瑕的如玉麵容,因數道血淋淋的疤痕,變得醜陋可怖。
教坊司的司正一怒之下,命人將她鞭笞得體無完膚,扔進柴房,由她自生自滅。
滿身的傷痕如烈火灼燒一般,令她痛不可抑。不過半日,她便奄奄一息,心中神智思緒也如流沙,無聲無息散去。
然而這一息尚存間,她又見到了父親陸勉。
陸勉不再官袍在身,他穿著極簡素的青布襴衫,仍是從前溫和儒雅的模樣,滿臉溫柔憐愛的笑意。
“月兒,別怕,爹爹來接你了。”
........
待到再睜開眼睛,迷蒙恍惚許久,才明白自己竟是又回到了三年前,初到曲家,正是生著那場大病的時候。
“小姐,快吃吧,”辛竹另取過一個粉彩細瓷小碗舀了幾個蝦仁餛飩,捧到陸嘉月手邊,“再泡一會兒可就不好吃了。”
前世裏陸嘉月最喜歡曲家的小廚房裏做的蝦仁餛飩。
拈了湯匙,舀了一個送入口中,鮮香爽滑,滋味一如前世。卻不知怎地,眼中直落下淚來。
醒來三天了,她一直都懷疑自己身在夢中,直到這熟悉的味道重又回到舌尖。
這絕不是夢。
她是真的重新活過來了。
淚珠兒不斷落下,跌入碗中,溶入湯汁。
辛竹眼尖,已先瞧見了,卻沒作聲,隻捧了一方絹帕奉上。
曲家上下沒有人不知道這位陸表小姐愛哭的毛病,辛竹是她自幼的貼身丫鬟,更是早已習以為常。欲待開口勸解,陸嘉月卻已拿絹帕輕輕拭去了眼角的淚珠兒,端著碗一口接一口地吃起了餛飩。
除了眼圈兒微微泛紅,平靜得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辛竹卻有些不放心起來。
這與往日的小姐似乎有些不大一樣...可究竟是哪裏不一樣,辛竹卻又說不上來。
一小碗餛飩吃下去,舌尖上莫名停留些許苦澀的味道。陸嘉月也不知道,這苦澀究竟是來自她的心裏,還是她的眼淚。
心苦,眼淚焉能不苦?
陸嘉月擱了碗,稍稍摒定思緒,對幾個丫鬟道:“我病了這幾日,你們也跟著受累了,吃飯也沒個準時候,打發人去小廚房裏說一聲,從明日起,就按小廚房的開飯時候送飯食來,”又指了炕桌上的飯食,“我吃好了,這些你們撤下去吃吧。”
她向來吃得少,丫鬟們也不再勸,自將飯食都收拾下去。
外頭的雨越下越大,天色昏沉,已如入夜時分。
廊下的風燈都點亮了,暖黃色的燈影映照在庭院中,似乎將那風雨的瀟瀟寒意也驅散了些去。
陸嘉月正自默然出神,忽然外間響起一陣輕巧的腳步聲,抬眼望去,小丫鬟燕兒打起簾子,讓進兩個女子來。
是曲家的大小姐曲英和她的丫鬟紅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