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醒過來的時候,風起青萍之末,一葉淺淺的湖澤靜靜地躺在他的身旁——
兩個采蓮的女子嘻嘻歡笑,窄袖輕纙;
正在撒網捕魚的,是一個憨厚少年。
湖麵的船兒隨風搖晃,船裏有打鼾聲。
湖澤的南麵有一座新墳,墳前的女兒哭著她死去的親人。
塵世間的悲歡並不相通,野人隻覺得吵鬧……
“乍因輕浪疊晴沙,又趁回風擁釣槎。莫怪狂蹤易飄泊,前身不合是楊花。”
他忽然吟起詩來,這首詩不是書生教的,是他以前就會的,然而大抵忘卻了,更不管對或不對,反正身似浮萍,孤苦飄零。
野人突然間就想走路,漫無目的地走!
走著走著的,五個太陽落到西邊、五個月亮升到了蒼穹;
走著走著的,卻還是在凡塵俗世裏走——
“暗說你該有九條命才是,我該去哪裏找你?”
野人自言自語,恍惚間看到一條大河橫路,河的兩麵蒼蒼茫茫,偶有山丘點綴,更有山林稀疏。
一個白衣少年正在河邊放牧一群花斑虎。
突然大地抖動起來,虎群焦躁,但白衣少年卻從容不迫。
他將虎群趕至對麵的山林裏,然後站在山崗開闊處,整理衣衫,負手而立,盯住即將彙聚而攏的兩股沙塵暴。
野人念及九鳳神鳥,霎時起了惻隱之心,突地出現在少年身前,唐突道:“小兄弟,此間危險,快隨我走!”
少年見狀盡然不驚,鄙夷道:“你沒有讀過書麼?”
野人摸不著頭腦,詫異道:“什麼意思?”
少年揚起頭顱,朗朗道:“不讀書,焉知禮,不知禮,便做不得君子。”
野人恍然大悟,問道:“你是君子?”
少年冷哼一聲:“渾人!”
說罷不再看野人一眼。
野人著急起來,喊道:“小君子,大地抖得厲害,要打群架了,你不找地方躲起來,不怕遭殃麼?”
少年聽得一聲“君子”,心中有些歡快,忍不住多說了一句,道:“我要看著我的國家戰勝邪惡,如果我的君王有危險,我要去救他,這是道義。”
野人聽得有趣,迷茫而混亂的心間,難免生出一股子崇敬之意,他再道:“小君子,那是要死人的,且你弱不禁風,就不畏懼?”
少年被他一激,大義凜然地喝道:“國有戰禍,豈能趨利避害,從來沒有那樣的道理!”
野人心中暗想:“這樣的性情、這樣的品格,我冶人不如,且差之甚遠。”當下也不管那少年如何冷漠,靜靜地矗立在他的身旁,盯住遠處的灘塗。
兩道塵煙滾滾,眨眼不到彙聚在一起,中間隔出一片廣袤的大地。
正現兩個陣營排兵列陣,千軍萬馬之中,鼓聲隆隆。
東邊的陣營枕戈待旦,騎兵在前,戰士所乘卻非戰馬,而是一隻隻花斑大虎,那花斑虎與少年放牧的一模一樣。
西邊的陣營卻分兩類,一類身姿挺拔,高大無比,停在九尺空中;另一類看著不像人族,它們人麵獸身,大耳下垂,泛著滔天屍臭。
東邊陣營裏駛出一輛戰車,那戰車金光閃閃,大氣堂堂,由八隻威猛的花斑虎拉著。
駕車的是一個衣冠整潔的漢子,漢子手中鞭子一楊,八隻花斑虎停住,齊齊朝對麵連嘯三聲。
戰車上站起一人,那人腰間帶著一把寶劍,生得臥眉鳳目,英姿勃發,滿麵英雄氣,想必定是東邊戰陣的首領無疑。
卻聞那英武之人朗聲道:“南邊的大人國,你們糾集奢比屍族犯我君子國土,是沒有道義的,我君子國君再三忍讓,無奈卜卦問天,遂得蒼天授意,故出兵震之,而等速退,必定相安無事,否則血流成河,寸草不生!”
野人聽他陣前喊話,想起了書生教的打架的格調,後背拔涼拔涼的,泛起了雞皮疙瘩。
西邊陣營裏出來一個如巨人般的虯髯大漢,那漢子裸露出胸襟,胸間黑黝黝的盡是毛發。
虯髯大漢道:“哈哈哈,我大人之國得水伯神庇佑,國君也曾祭祀水伯,水伯授意,說你君子國乃是邪魔外道,非誅不可,而今集結奢比屍族,乃得道多助,叫你家國君速速把所有的水域獻來,否則大軍所致,汝等必定亡國滅種。”
野人悄悄地聽,悄悄地看,卻見那少年顫抖不堪,咬牙切齒地罵道:“南邊的水域已盡歸你大人國,卻還厚顏無恥,膽敢跑到陸上來,這樣的國家,好戰必亡!”
兩方說完了客套之言,轉瞬之間廝殺開來。
但見得飛沙走石,大河澎湃,神通亂舞,吼聲震天。
突然,一個大人國的戰士朝野人和少年看來,喝令一聲,張弓搭箭,漫天箭雨呼嘯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