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簾的是有些破敗零碎的床幃, 謝嬌嬌想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躺在了剛來龍懷時入住的客棧。
竹青第一個發覺了謝嬌嬌的動靜,她急急上前為謝嬌嬌拿來枕頭, 激動地小聲喊道:“小姐, 你醒了!可有什麼不適?”
屋裏一下子變得寂靜無聲,覺察到幾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謝嬌嬌就著竹青的力道坐起, 勉強笑了笑:“無礙,有些疲憊罷了。”
秦孟高大的身影上前一步,擋住了站得稍微遠些的沈格澤和李知府。
他的表情也激動異常, 連帶著臉上傷疤更為猙獰。可他說出的話, 卻讓謝嬌嬌飄在空中許久未曾著陸的思緒安穩了許多。
如同祖父一般,秦孟聲音中有掩飾不住的關心和焦慮,隱隱還帶著顫:“嬌嬌,你可醒了。若你這次在龍懷遇到個什麼事兒, 日後我如何能向實安交代。”
謝嬌嬌心底一暖, 又見秦孟眼角都有些泛紅,擔心之意溢於言表的模樣,猜想到這一回自己大約是昏睡了許久。
隻是剛剛清醒過來,謝嬌嬌也不清楚在此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隻得輕咳了一聲, 聲音沙啞地寬慰道:“秦伯伯無需多慮, 是嬌嬌先前沒有做好準備, 才在秦府遭了點罪。”
秦孟聞言,本已經想伸出來探探謝嬌嬌體溫的手臂又縮了回去。
隻是秦孟仍然不太放心,上下打量了下謝嬌嬌的神情,再三確認她隻是有些無力虛脫後才側身讓開位置。
感覺到秦孟死死盯著自己的視線, 像是將她當成了脆弱娃娃般,謝嬌嬌啞然失笑,眼角餘光不經意掃過站在秦孟身後的兩人。
這一看倒確實讓謝嬌嬌嚇了一跳。
沈格澤一直以衣冠整潔為榮,就連上一回在揚州城外狼狽受傷時,也不忘第一時間將自己的臉清洗幹淨。
此刻謝嬌嬌竟然生平第一次見到了沈格澤胡子拉渣的樣子。他還穿著那一日潛入秦府的黑衣,衣上隱約可見幹涸的血跡,隔著許遠,謝嬌嬌仿佛都能聞到那氣味。
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上,竹青心領神會,立刻上前俯在她的耳邊低聲回:“前幾日沈王爺帶你回來的時候,便已經叮囑我好生照料了。”
“小姐身上的衣物都是我換的,”見謝嬌嬌放心地舒了口氣,竹青又補充道:“隻是沈王爺從那一日起便一直守在小姐床邊不肯去休息,這才看著嚇人了些。”
秦孟離得近,自然也是聽到了竹青和謝嬌嬌的對話。想起這幾日他也沒有好好洗漱拾掇,怕自己熏到了謝實安的寶貝孫女,秦孟雙手有些無措地在衣服上蹭了蹭。
等竹青輕聲輕氣地將這幾日的事情三言兩語交代完,秦孟已然站不住腳,粗聲粗氣地對謝嬌嬌道:“嬌嬌,你才剛醒,先好好休息一下。我回屋整理一下,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說罷,也不等謝嬌嬌喊住他,秦孟大步就朝屋外跨去,連帶著將縮在角落裏髒兮兮的李知府也一同拎了出去。
直到兩人出了門好遠,謝嬌嬌都能聽到秦孟的大嗓門喊著“你這麼髒,也不知道清洗一下,臭到了嬌嬌怎麼辦!”
竹青直愣愣地看著秦孟雷厲風行的動作,一時難以將這樣的秦大將軍和這兩日幾次在謝嬌嬌床榻前落淚悔恨的大將軍聯係起來,頗為傻眼地站在原處。
“也沒見大將軍先前出現在小姐麵前時那麼講究啊?”
客棧的屋子仍然破舊,秦孟走出去時並沒有將門關嚴實,房門吱吱呀呀一晃一晃的。
竹青一邊嘀咕,一邊走到門口想要將門關好。
謝嬌嬌也想起第一眼見到秦孟倒掛在客棧窗前,衣衫不整頗為瘮人的模樣,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
這一笑,倒是讓站在陰影處一直不發一言的沈格澤不安地動了動。謝嬌嬌看了他一眼,啞聲喚道:“竹青,你也先出去吧。”
竹青不解地轉過頭,見沈格澤仍然站在原地沒有動彈,又聯想到這幾日他衣不解帶候在謝嬌嬌床前的樣子,心裏有了幾分計較。
雖然還是沒有原諒沈格澤當日在謝府的狂妄之言,但竹青也隱隱覺察到自家小姐和沈王爺不同尋常的關係,想了想,竹青還是不情願地應下了。
隻是當她離開屋子的時候,那一眼絲毫沒有掩飾的神情,倒是讓謝嬌嬌和沈格澤都看在了眼底。
許是太久沒有說話,謝嬌嬌覺得嗓子格外幹啞,伸手就想去夠床邊榻上的茶杯。又大約是躺了太久,謝嬌嬌一動,便覺察到四肢的無力。
眼巴巴看著茶杯卻又夠不著,謝嬌嬌忍不住暗自懊悔,方才為何不讓竹青給自己倒了茶再離開。
屋裏隻有沈格澤一人,謝嬌嬌倒也不指望能使喚得動沈王爺,自己用胳膊撐著床邊就想掀開被褥起身。
“你別動,我給你倒。”
出乎謝嬌嬌的意料,一直沒有開口的沈格澤卻是立刻發覺了她的動靜。趁她仍然在與床褥鬥爭的瞬間,沈格澤已經上前倒好了茶水,又送到了她的手邊。
像是生怕茶水的溫度不合適,沈格澤還特意用手背抵了抵茶杯的溫度,確認過是溫水後才遞給她。
謝嬌嬌不知道這幾日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在她的認知中,沈格澤是斷斷做不來這般服侍人舉動的,一時隻顧盯著沈格澤,忘了去接茶杯。
沈格澤本沒有看她,隻是等了一會兒也不見謝嬌嬌接過茶杯,抬眼就見到她直勾勾盯著自己看,當然也能猜到謝嬌嬌在想些什麼。
頗為不自然地撓了撓頭,沈格澤眉眼黯淡,低聲道:“若你覺得我這副模樣不得看,我便和秦伯一樣,先回去洗漱了再來找你。”
謝嬌嬌一時啞然。
先前隻是匆匆瞥了沈格澤一眼,眼下他站在了自己麵前,謝嬌嬌才發覺他到底有多狼狽。
不僅僅是沈格澤身上的衣服好幾日沒有換,就連他總是用發帶束起的微卷長發,此刻也淩亂地散在他身後,細細看去還能發現結了痂的血塊。
從她的角度向上看,剛好能見到他下巴上青青點點冒起的胡茬,為沈格澤此時的模樣平添了些許狂放不羈之意。
這一身裝扮雖然與沈格澤一貫的整潔模樣不符,卻給他往日風流王爺的名號也加了些不一樣的滋味。
說不上是不是因為沈格澤如此低姿態的言語,還是見不得他落魄潦倒,謝嬌嬌接過茶杯抿了抿,忍著笑道:“沈王爺,你這番模樣,王府裏的小廝看了,得是要自戕謝罪啊。”
沈格澤自然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正因如此,他連自己的形象都不顧及,驚喜地握住了謝嬌嬌放在被褥外的手臂。
見她麵色如常,隻是略帶虛弱地輕咳了幾聲,沈格澤壓抑著心中激動,雙眼如月牙彎起:“嬌嬌,你……”
“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謝嬌嬌打斷了他的話,反問道。
屋裏隻有他們兩人,屋外也不知是不是過了時節,連先前總是熱鬧的大廳都聽不見什麼動靜。
謝嬌嬌平和地將茶杯放回,細長雙眼認真看著沈格澤,安靜等待他的回答。
幾息沉默後,沈格澤略微有些挫敗地低垂下頭,悶悶回道:“我以為你更想知道我們是怎麼從秦府逃出來的。”
倒也不是不好奇。謝嬌嬌想著,隻是眼下經過了昏睡時那光怪陸離的夢境,她更想知道,重生這一世,到底是怎麼發生,又為何發生的。
久久沒有得到謝嬌嬌的回應,沈格澤多少也了解些她的性子。知道她雖看著綿軟溫和,骨子裏卻是倔強執著,沈格澤忍不住歎了口氣。
“大約一年多前,這事朝中都無幾人知曉,更不提朝外。”
沈格澤將屋裏擺在正中的座椅拖到謝嬌嬌的床榻旁,穩穩坐下後,慢慢回憶起這驚世駭俗的奇異之事。
本朝曾盛行秋獵,隻是皇上登基後的許多年裏都忙於政務,加上朝中大多武將都駐守在邊疆線上的大小城鎮中,直到前幾年才將將恢複了秋獵事宜。
沈格澤雖然不會武藝,但身為皇家子嗣,又是皇上最寵愛的弟弟,這種場合無論如何也是要參與進來的。
可能是擔心什麼就會來什麼,盡管皇上再三叮囑他必要多帶侍衛在身邊,沈格澤還是不慎被流箭傷了胸口,從馬上跌落在地。
當時沈格澤的身邊除了皇上指派來的侍衛就再無他人,暗衛立刻向著流箭來的方向尋去也沒有找到一絲線索,隻得轉回來先救沈格澤。
若單單隻是被流箭所傷倒也沒有什麼大礙,箭道偏差,沈格澤隻是受了些許皮外擦傷而已。可他卻像是倒了黴運一般,從馬背摔下時後腦著地,當場就昏死了過去。
當時邊境已經隱隱顯出動亂之意,皇上舉辦秋獵一是為了彰顯國威,其二也是想要借機探查來京武將中是否有心懷不軌之人。
沈格澤受傷來得蹊蹺,皇上不敢讓旁人知曉,隻得派了暗衛將沈格澤帶回帳篷營地處偷偷讓太醫看診,對外隻稱沈王爺不喜狩獵,不願參加這場獵宴。
眾人皆知沈格澤平日隻愛品茶看戲,秋獵時見到沈格澤已是驚訝,對他的憑空消失倒也沒有什麼關注,這件事就沒有傳出去。
隻是沈格澤傷及後腦,硬是在帳篷中躺了半個月後,到秋獵都快結束時才醒來。
“你就是這個時候回來的?”謝嬌嬌忍不住插嘴問道。秋獵這事隔得太過久遠,她早已不記得那時發生了什麼。
若沈格澤說皇上特意隱瞞,事發之時他身邊又沒有其他什麼人,身為太子太傅的父親沒有聽說過,更沒有回府談及也是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