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點鬼火又做錯事的下場便是被留在宮裏給胡翟做衣服。在阿冉舉頭望明月低頭穿銀針時,一架馬車迎著霞光噠噠駛出了宮門。
胡翟趴在窗旁朝外看,小臉興奮得微微發紅,連續多日的陰鬱終於一掃而光。
江奕涵半倚在軟榻上看得真切,微微一提唇角。孩子終究好打發,不過小小一個街會,便能把煩心事全都忘到腦後去。
自從出了宮,馬車的簾子便沒放下來過。
街上華燈璀璨,若從高處望下去,整個皇城縱橫南北東西,宛若抖開了富麗堂皇的畫卷,世人能想到的所有繁華都集中在這一處,商鋪差互、東進西阻,四處都是人聲樂聲,四下都是明光暗香。
在花燈鋪子前耽誤了太久,再趕到糖水鋪時,人都已經排到了對街,擠得轎子根本走不過去,隻能停下來等。
一個白須老頭兒正坐在店門前用嘴吹著木簽上的糖漿,金黃的糖稀逐漸鼓起來,最後再拿手指精巧地捏一捏,竟成了頭黃牛的樣子。
胡翟感覺十分有趣,眼一眨不眨地看著。
那老頭把吹好的糖插在店前的木板上作樣,抬頭就看到店前停了輛奢華的轎子,拉車的藏紅馬匹高大雄俊,而一個白玉般的娃娃正把頭探出窗口盯著他。
老頭心裏暗道不知是哪個世家小少爺,便恭敬地探過去問道:“您也要吃吹糖麼?”
胡翟都不知道暗自吞咽了多少下口水。他想吃!原先在胡地時,再貪嘴也隻有粗糙的羊奶糖塊,半天嚼不爛,連甜味都嚐不出。
還不等他轉頭看一看江奕涵要求他履行承諾,兩枚銅板便遞到眼前。
江奕涵淡淡地說:“要兩根。”
簾帳外,修長如玉的手指捏著兩枚渾圓銅板,和市上那些不足量的劣質錢幣明顯不同。
這手幹淨漂亮,食指上佩戴一枚銀亮細環,明顯是養尊處優的上位者。老頭隻敢看一眼,兩手恭恭敬敬地接了錢,小心翼翼地問道:“大人要什麼形狀的呢?”
“兔子!”
這回胡翟答得極快,扒著窗戶,興奮得好像要兩腿一蹬蹦出去般。
江奕涵有點好笑地垂眼看看他。
這些日子以來胡翟的頭發長長了不少,但仍然枯燥泛黃,翹起的幾根毛全搔在他下巴,惹得癢癢的。
有糖吃很高興,有兩根糖就雙倍高興。一根吃,另一個留著看,根本沒惦記過真正出錢買糖的人。
胡翟把兔子吃了一大半,剛要吃到屁股位置,江奕涵忽然從旁邊伸手過來,眼都不眨,唰地扔出了窗外。
胡翟愣了會,往窗邊一撲,大叫:“……我的糖!”
在他充滿怨念的眼神中,江奕涵麵無表情,惜字如金:“髒。”
方才他看得清楚,那老頭就是從兔子屁股那往裏吹的氣。
行至街中心,人潮密集,摩肩接踵,轎子實在過不去,馬夫探進頭來,說如要再往前,隻得下來走路。
江奕涵向來厭煩這樣人擠人的場所,但看到胡翟那雙亮閃閃充滿期待的眼睛,隻得歎氣扭過頭,頗有些別扭地抓住那隻因沾了糖稀變得濕黏的手,把他從轎子上抱下來。
下了轎子就徹底被卷入歡快的人海之中,江奕涵隻好攥緊胡翟那隻髒兮兮的小手,生怕他一不留心就被擠跑。
吆喝貨物的攤主、捧著新鮮蔬果的婦人、騎在父親肩頭的孩童、衣袂飄飄載歌載舞的少年少女……
街上一片暄騰,幾乎是人貼著人往前走。
不知是誰撞了胡翟胳膊一下,他手裏那根的兔子糖猛然脫了手,他蹲下去撿,險些被跟在後麵的雄壯武夫一腳踹翻。
江奕涵看到,驀然來了點火氣,劈手給他打掉:“撿什麼?一會再給你買,買十根,甜得你牙全給蟲蛀掉。”
胡翟呀了一聲,很委屈地轉頭去看,小小糖果已被紛來踏往的腳步踩得稀巴爛——那是他打算帶回去給阿冉的!
被人群湧著向前走,逐漸靠近了最熱鬧的地方。
街中心正表演雜耍,裏三層外三層地圍著人,江奕涵甫一看到就額角抽痛,偏偏胡翟還拚命地往大人腿中間鑽,他不得不跟著向裏擠,惹來一片不耐煩的咋舌。
江奕涵生平還是第一次被這麼多人嫌棄,臉都僵住了。等終於擠到包圍圈裏側,梳好的冠發已有些許雜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