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瑜回到府邸已是掌燈時分,因著蘇常宗被捕,家裏頭的人都愁容滿麵,膳廳的燈亮著,蘇牧孤零零坐在那裏,下人都在一旁候著,卻沒有布菜。
“大少爺回來了!”彩兒丫頭冒冒失失地快步走進來,朝蘇牧驚喜道,然而後者隻是勉強一笑。
蘇瑜的腳步很沉穩,即便他出門之時,懷裏抱著那個木盒,如同肩上壓著一座山,回來之時仿佛卸下了那座山,一身輕盈如白羽,他的腳步仍舊沒有太多的輕快,寵辱不驚,不悲不喜,仿佛已經融入到了他的骨子裏。
“等很久了?”
婢子們紛紛取來熱毛巾,給蘇瑜擦臉擦手,一邊又給蘇瑜脫去外袍,換上寬鬆的燕居常服,後者含笑朝自家弟弟問著。
蘇牧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也沒回答,隻是朝彩兒丫頭點了點頭,那小丫頭跑出去沒多久,蘇瑜的妻子便與雅綰兒扈三娘等人一同來到了飯廳。
蘇家雖然已經是官宦人家,但受了蘇牧的影響,沒有太多的規矩,女人也一起上桌吃飯,若讓外頭人知曉,真不知該驚掉多少人下巴,又不知該有多少人罵他們違背倫理,枉讀了聖賢書。
下人們早已習慣了這樣的蘇家,有時候蘇牧二少用膳之時,連彩兒丫頭也能夠上桌吃飯。
於是他們開始魚貫進出,很快就端上了熱氣騰騰,色香味俱全的滿滿一桌子菜肴。
蘇常宗老爺子是個很節儉的人,又注重養生之道,平素裏吃得很簡單,像這樣的排場是不太多見的。
但今日是蘇牧二少特意叮囑的,這席麵還是著小廝到醉太平那裏預訂的,由掌櫃親自送到了蘇府來,一直在廚房裏頭溫著。
蘇瑜掃了一眼,心裏就滿不是滋味,不是因為蘇牧的鋪張浪費,而是因為那道主菜。
主菜用的是雁,暖胃菜則是燕窩,予以堂燕歸巢,這是一道踐行的菜色。
也就是說,蘇牧已經決定北上了。
在這樣的一個節骨眼上,蘇牧做出這樣的決定,即便是雅綰兒等人,都無法理解。
但蘇瑜理解了,他的心裏不是滋味,並非因為蘇牧不顧父親而獨自離開,是因為蘇牧已經看穿了這一切,他可以安心地北上,而將家裏的事情,都放心地交給蘇瑜。
因為他已經知道蘇瑜的布局,他知道蘇瑜掀開了戰爭的帷幕,他也知道蘇瑜必定是最後的勝者!
蘇瑜也是人,即便再豁達,即便對象是自己的弟弟,他也會有嫉妒。
自打蘇牧出生之後,他就一直處處維護著這個弟弟,即便在蘇牧最紈絝最不成器的時候,他也都疼惜保護著這個弟弟,即便家族的人再如何看不起這個弟弟,他蘇瑜也始終不改初心。
因為保護弟弟是娘親留給他的唯一叮囑,是他一直堅定的認為,這是自己無法逃開的宿命,所以他無怨無悔。
為了保護弟弟,他拚命讀書,為了保護弟弟,他答應了父親的要求,投筆從商,為了保護弟弟,他變得成熟而圓滑,因為他需要力量,來保護弟弟,保護父親,保護這個家。
這儼然已經成為了他最大的動力,是他能夠變得越來越優秀的最主要原因,是一種責任,是一種不斷的鞭策,在後頭不斷催促他,讓他從不敢停下前進的腳步。
可自蘇牧從睦州回來之後,所有的一切都變了。
這個弟弟變得不一樣了,老天爺給了他一場磨難,給了他一身傷痛,給了他一次出生入死,卻同樣讓他脫胎換骨,完成了紈絝小子到男兒漢的角色轉變。
蘇牧似乎已經不再需要兄長的保護,他變得很強,強大到令蘇瑜都感到害怕。
從杭州到現在的一切,蘇牧的表現無可挑剔,這讓蘇瑜感到很心安,很欣慰,也很嫉妒。
更要命的是,他感到了失落。
因為弟弟不再需要他的保護了,他仿佛有些迷失了,生活似乎變得空洞了起來。
然而直到蘇牧從杭州北上之後,蘇瑜才發現,即便蘇牧變得更強,他仍舊是他的兄長,蘇牧也仍舊敬重著他這位兄長,並在很多事情上,仍舊需要蘇瑜的幫助。
這讓蘇瑜再次充滿了活力,他看到了很多敵人,是蘇牧的敵人,那自然也就是他的敵人,所以他又快樂起來,又開始了自己的拚搏與奮鬥。
他享受這種感覺,享受保護蘇牧的感覺,更享受自己快速變強,不斷打倒敵人的感覺!
說到底,他終究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而蘇牧就是他的標杆,是他衡量自己能力的標準。
這樣的小心思一直藏在蘇瑜的心裏,他也曾經為此感到羞恥,雖然他知道這很正常,他也知道蘇牧不會怪他,因為他們都知道,蘇瑜無論如何,動機都是因為愛,對蘇牧的兄弟愛,對父親的愛,對這個家的愛,對那個已經忘記了模樣的母親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