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舜欽醒來時天已經黑盡。屋裏很暗,下奴沒有像以往那般點上蠟燭,他起身往四處看了看,隻瞧得窗外透灑進來的半縷月光,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後頸處還有輕微的酸麻,他預備下床來,卻發覺腿腳不便。心裏咯噔一聲的同時,他一把扯開被褥,果真看見自己的雙腳已經被一對鐵銬鎖住。
他試著用手拉扯了幾下,堅硬的銬子沒有任何變形的意思。想必是蘇礪為了能困住他,刻意弄來了這雙玄鐵打造的銬子。這樣的腳鐐一般出現在死牢裏,用於對付那些窮凶極惡的罪犯。沒想到有一天,這東西會用在他身上。
蘇舜欽不由得苦笑,看來為了鎖住他,蘇礪還真是煞費苦心。
“墨硯?墨硯?”
他喚了兩聲,卻沒有小廝的回應。
屋外有人,可聽了他的呼喚並沒有回答,應該不是他那貼身侍奉的近侍了。
許久,在他感到萬般無力時,門外的守衛才開口道:“少爺,老爺吩咐了,您若是有什麼請求可以說出來,但前提是不離開這屋子半步。過陣子會有丫鬟來送膳食,床榻邊有茶水和點心,您看您還需要些什麼?”
蘇舜欽頹然的坐回床邊,不過來回幾步路,就是這樣一番動作卻將玄鐵銬子晃得叮鈴叮鈴直響,動靜之大,想不被外人發現都難。
“我那小廝去哪裏了?”
“回少爺,墨硯的去向奴才們不知,隻是老爺吩咐,您這幾日得換個順心點的下奴,目前還用不著,也就先不著急給你分配。”
這哪裏是用不著給他分配小廝,隻是怕自己有背於他的管控罷了。看來墨硯也被關押在了某處,是他大意了,低估了蘇礪做亂的決心。
就在那猛然的一瞬間,他下意識的往懷裏探去,卻怎麼也找不到那張燒毀僅剩小半張的字條。
搜便了全身,卻是如何也尋不到蹤跡了。
蘇舜欽臉色一白,全身被抽幹了力氣般,無力的靠在床塌上,頹然的閉上雙眼。
這大概是他唯一能在陛下那裏交出的有力證據了,如今這證據沒了,不必細想,定是被蘇礪拿回去銷毀了。如今打草驚蛇,要想再尋到一些千頭萬緒,恐怕是難上加難了。
門外的守衛見屋裏沒了動靜,也噤聲不再多言。蘇府上下的奴仆是很敬重這位大少爺的,不說蘇舜欽在當朝是多受皇室寵信的權臣,就是滿腹經綸的才情,和溫潤如玉謙謙公子的性子,也是廣受好評的。
雖不知今日是為何,鬧得蘇府兩個舉頭輕重的男人不愉快,一定要弄的大動幹戈不歡而散收場。但大少爺被老爺禁閉這可是二十年來的首例。
事態的嚴重性遠超出了他們的想象,雖同情大少爺的遭遇,但身為家奴也不能偏頗。
屋裏屋外短暫沉默了半刻,不多時外麵又傳來響動。
“小的們給夫人請安。”
“起來吧,少爺情況如何,可有醒來?”
“回夫人,已經清醒一些時辰了。”
門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解鎖聲,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屋外湧進一絲嚴冬的氣息。
為首的中年美婦在丫鬟的攙扶下進了屋,後麵跟著的粗使丫頭還提著食盒,端著燭台。
屋裏亮堂起來,蘇舜欽有些許不適應,燭火微微顫動了幾下便被丫鬟放置在桌上。
昏黃的燭火下照映著婦人擔憂緊張的容顏,雖是妝容緊致,也不免有幾分歲月的婆娑。
“娘,您怎麼來了。”
“為娘來看看你,你昏迷了一整天,沒吃什麼東西,我怕你身子受不住。”
蘇夫人歎息一聲,從丫鬟手中接過一碗肉粥遞給他。
“我是個婦道人家,也不懂你們男人在外要做的種種事情。但是舜欽,為娘不明白你今日是怎麼和爹爹鬧的這麼僵。你們是父子,有什麼事是不能坐下來好好談談的?”
蘇舜欽隻手接過粥,卻沒有什麼胃口。
他看著蘇夫人滿臉的擔憂,心下不禁愧疚,“是孩兒不孝,讓娘擔心了。”
“你爹爹今日也被氣的不輕,送走了賓客便待在房裏不出來,我如何勸阻也聽不進去。你們父子倆這是怎麼了?”
他沒有回答,隻是沉默,拿著白瓷湯匙來回攪動手裏的肉粥。
蘇夫人無奈,又從食盒裏取出幾碟可口的小菜,色香味俱全,食物誘人的香氣充盈在房間裏。
“帶了幾樣你平日裏愛吃的,就算不肯跟娘親交代,為了身體著想,多少吃點吧。”
他勉強吃了兩口粥,苦於實在有心結,便有些食之無味,遂將粥碗放回了食盒裏。
下床走動的瞬間,蘇夫人才驚訝的發現他腳踝處的鐵鐐,指著那副銬子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