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一席素衣白裳的男子麵目哀傷,三千青絲還是以那支他最愛的白玉釵子固定。微風拂來,帶起他沾香的衣襟和如墨的長發,隻是臉上的慘淡悲傷卻如何也吹不走。
他的眼睛不好,自‘五絕’之後,視線受損落下個百米之外不能見天地萬物的後遺症。但無論怎樣,隻有她站在那裏,他都能準確無誤的找到她所在的方向。
“八歲那年你要騎木馬,我不同意怕你摔著,你還不樂意,後來就真的一個不慎摔著了。”
他指了指院落牆角那隻破損不堪的小木馬,有回味往事溫馨的笑容。
“自此以後,你再也不起木馬了。”見她不答話他複又打趣道。
“這院裏本沒有這顆桃花樹,原是四殿下得了先皇的賞賜,是幾顆番邦進貢的蜜桃。你饞嘴想要,便發誓自己要種一顆桃樹,隻是這一顆是結血桃的,往後好幾年你都為這事不開心。”
院內的那顆桃樹已經不是當年那顆小樹苗,十年已過長的鬱鬱蔥蔥,隻是今年這桃樹不再開花了,荒廢了這麼久終是抵擋不住歲月的流荒,已經枯敗不似往年。
雲落楓望著那顆桃樹有些恍惚,似乎有某種東西正在努力掙脫被封塵的枷鎖,想要躍出腦海。
他還在不停的說著,細細的講述關於這裏的林林總總。講述著昔年與她栽下的桃樹,講述著她曾在桃樹下為他唱的樂府,講述那些摘花為佩、攀枝為笛的際遇,講述著一切有關於兩人的點點滴滴。
他講述的很認真,總是掛著溫暖的笑,雖不明媚卻也足夠朗淨。
關於往事,她無法記起,也不忍心去打斷他的回憶。可現在她也不敢去觸碰。她害怕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回憶。但為什麼會缺失那麼一塊記憶,她想不通。大概一切都是天意罷,兩人沒有緣分走到最後。
“你說四殿下守了我十年,可你不知道我守了你何止十年。”怎麼能說忘就忘了。
忘得徹徹底底,一幹二淨。
“何時,再喚我一聲長憶哥哥?”
雲落楓心頭狠狠一震,微風襲來卷起吹散的蒲公英,她抬頭看著身旁男子晦暗苦澀的神情,不知為何有些難過。
“我從未想過要放手,不管發生過什麼,這裏一直沒變。”他指了指胸口的地方,隻覺心酸的就要落淚。
“落楓何德何能,實在不能承受攝政王如此垂愛。”
要如何回答他,如何麵對他?空缺了一段記憶便徹底忘記一個人,這樣脆弱的質問和柔韌執念,隻讓她覺得越發愧疚,尤其是在他身患‘五絕’之後。
賦長憶溫柔的看著她,不惱不氣也不怪,聲音輕到仿佛是在自問自答。
“長憶從未負初心,生死兩白頭,一世永不離。我一直記得的。”
雲落楓看著他固執又溫柔的神情,不知不覺有白霧湧上眼眶。竟會心疼他,但要如何抉擇呢,怎麼選擇都是兩難。
“對不起,賦長憶……”
他伸出食指堵住她的唇,搖頭道:“我不要你說對不起,我隻求公平,你能想起之前的事再考慮和誰在一起。”
“不,不,我不想了……”
不願想起了,忘了便忘了,她不希望給自己那麼多負擔。與他而言是很殘酷,可她也是自私的,記起來又能改變什麼,他們已經回不去了,不是嗎?
賦長憶咬牙,袖口裏的雙手緊緊捏住,胸口仿佛有千斤重的石頭,壓的他喘不過氣。
“雲落楓,我求求你對我公平點好嗎?”
不刻意逃避,不故作藏匿,他求一個心安,是不是他哪裏做錯了?和自己相處了十幾年,比不過一個認識短短兩年時間的男人。
雲落楓視線朦朧起來,有晶瑩的淚珠一顆顆往下滑落。她來不及擦拭溫熱的淚水,轉身慌忙向外逃去。
賦長憶一把拉住她,聲音裏似乎帶著哭腔,能叫她五髒具焚,肝腸寸斷。
“你不要走,賦長憶會死。雲落楓,你要我死嗎?”
她驚慌的盯著他,隔著婆娑斑駁的眼淚,見他傷心欲絕,悲慟不能自持。
怎麼會呢,他不會有事的,她總是要離開的,不是今天就在明日。餘生的路各自安穩便好。
雲落楓咬咬唇,給了他一個短暫的擁抱,隻一瞬間拉回了被他攥住的手臂,朝著門外跑去。
身後的男子身體劇烈顫抖起來,高大的身影幾欲傾倒。他還看著女子遠去的背影,百米之外是一團白色的濃霧,什麼也看不清。
“你走了,他會來的。”
良久,他才開口說道,對著空空如也的庭院。
外麵起風了,黑壓壓的烏雲籠罩著大片天空。狂風肆虐著一切,咆哮著要將萬物撕碎。
雲落楓坐在馬車裏止不住的落淚,她很想平複好心情,可越是抑製越是泛濫,就著外麵嗷號嗚咽的風放聲慟哭起來。
今生注定會虧欠一個人,隻能放任自己虧欠下去,隻願來生償還。隻是這輩子,再想將這個男人忘記已經是不可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