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舜欽是在昨夜醒來的,他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身處一輛馬車中,以極快的速度被人秘密送往關口。周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他動了動酸軟無力的手,勉強扒開馬車簾子朝外麵看了去。依舊是漆黑一片,連月亮都不曾見。
他靠坐在馬車裏好一會兒,像隻被抽幹靈魂的軀體,無喜無悲不言不語,直到急需休養的身子再次疲乏,才又迷迷糊糊睡過去。
他睡的很不安穩,夢裏總能聽見自己親身父親被酷刑折磨的淒慘喊叫聲,以及母親絕望流淚的倦容,還有刀落血灑一地的可怕景象……
天亮沒多久,他便從夢魘中驚醒,濕冷的汗浸染了雪白的裏衣,黏糊糊的貼在身上,極不好受。
有人幫他擦拭額角的汗珠,動作輕柔,萬般疼惜。他睜開空洞的眼,看到一臉關懷的蘇夫人,驚的一下子坐起身,顧不得身體的不適,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了個便,才確認自己沒有看花眼。
“娘親?”
蘇夫人心疼的撫上他的臉,點頭道:“舜欽乖,娘親在這兒。”
蘇舜欽呆愣了許久,腦子才重回到自己跪在長寧宮門口,聽到福公公帶來的消息昏過去的情景。若他沒有記錯,皇上的旨意是要問斬蘇礪,要蘇夫人去陪葬的。可如今她好好的坐在自己麵前,毫發無損。
一種破鏡重圓的幸運感充盈上心頭,使他忍不住熱淚盈眶,顫抖著的雙唇,良久才一把圈住蘇夫人,嗚嗚的哭出了聲,“母親!”
原以為,蘇家除了他一個都活不了了,他甚至做好了自裁的準備。未能保住雙親,是他失責,可未曾想知自己母親竟然還活著。
蘇夫人愛憐的拍打著他的後背,經曆了蘇府的大起大落,也忍不住潸然淚下。
“好孩子,你受苦了。若是早先知道你在做這樣的鬥爭,母親拚了命也會幫你一把的。”
蘇舜欽撲在她懷中,哭的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他曾經允諾過會保住二老的性命,可沒想到袁大人之死,讓事情沒有半點回旋的餘地,若不是陛下在最後關頭動了惻隱之心,那蘇家可真就完了。
“母親,是孩兒對不住您,險些…險些讓你…”
“舜欽乖,母親無事。剛剛去看了你爹爹的情況,傷勢有所好轉,過幾日應該就能蘇醒了。”
爹爹?蘇舜欽擦幹了眼淚,既是開心又是感動,“還好陛下仁慈,肯放爹爹最後一馬。若是不然,憑他犯下的那些錯,足以誅九族。”
蘇夫人聽的冷汗直冒,也有了一身劫後餘生的輕鬆感。蘇礪犯了什麼樣的大錯,她已經知曉。怪不得自己兒子寧願被關上這麼久,也不肯屈服。
“等你爹爹醒來,我好好說說他。好好的一個家都成什麼樣子了。”
蘇舜欽依偎在她懷中,第一次覺得安心,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滿足又開心。
“對了,臨走前陛下可對母親說過什麼?”
蘇夫人皺眉,迷茫的搖頭,“並沒有啊,出了這事以後,我未曾見到宮裏任何人。”
蘇舜欽疑惑不解的問道:“那陛下聖旨呢?什麼時候宣讀的?”
她還是搖頭,隻覺得一頭霧水,不明白什麼聖旨口諭。
“母親是如何出來的?”事發當天蘇府便已經被查封,府中上下的人若是沒有聖上旨意,應該是出不來的。
“為娘也不清楚,隻知道有人避開耳目,秘密闖進來。帶來了個與我長相差不多的女子,說要救我出去找你和你父親,我便答應了。”
蘇舜欽離開她的懷抱,已經感覺有些不對勁。若是陛下肯收回成命,斷不必做這些偷梁換柱的事情,看來是有人暗中救了他們。可是,這皇城之中會有誰願意冒著殺頭的危險去救蘇家呢?
難不成是公主殿下?他仔細想了想,卻找不出雲落楓有心救他的意思。他是求過她,可結果是否定的,即便心有不忍也無法改變要鏟除蘇家的決心。
既然不是陛下收回成命,也不是公主殿下救助,那會是誰?
“母親可有看清楚那些人長什麼樣?有沒有熟識的人?”
蘇夫人再次搖頭,“一個也不認識,況且他們見我答應後,用東西遮住了我的眼睛,我是在看不見任何事物的情況下被人送上的馬車。等馬車走了好遠好遠,才有人解開我眼睛上的紗布。”
蘇舜欽沉思了片刻,覺得事情應該沒有這麼簡單。父母平安的出現在眼前他比誰都高興,可心中總有些不好的預感。有人願意救蘇家這是好事,可施救的人卻不一定是友。因為放眼整個北齊,還好好存在的世家,已經寥寥無幾。
蘇礪平日裏與二皇子一黨走的近,可事實上卻暗中為巴圖做事,能救他的也隻有羯國的人,那這次是不是……
蘇夫人見他不說話,知道他在想什麼,婉言道:“不管是誰救我們,一家人總歸是相安無事了。以後我們好好的活下去,勸勸你父親再不去做那些糊塗事了。好不好啊,舜欽?”
她怕他會因為這件事耿耿於懷,她在清醒的時候也想過是誰救了他們。可她猜不出,隻是覺得一家三口能團聚在一起已經是莫大的恩賜,顧不得其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