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牧道:“閥主既知陳後主無能,當時何不取而代之,以抗楊堅?”
宋缺啞然失笑道:“我當時仍是藉藉無名之輩,直至擊敗被譽為天下第一劍的‘霸劍’嶽山,始聲名鵲起,登上閥主之位。我那時立即整頓嶺南,先平夷患,聯結南方諸雄,此時楊堅以狂風掃落葉之勢蕩平南方,欲要進軍嶺南,被我以一萬精兵,抵其十多萬大軍於蒼梧。我宋缺十戰十勝,令楊堅難作寸進,迫得求和。我知時不我予,進受封為鎮南公,大家河水不犯井水,我從沒向楊堅敬半個禮,所以楊堅駕崩前,仍為不能收服我宋缺耿耿於懷。”
接著冷哼道:“北人統南又如何,隻出個楊廣,天下又重陷四分五裂的亂局,其中原因不但因楊廣苛政擾民,好大喜功,耗盡國力,更證明我不看好胡化後的漢人是正確的。民族的融和非是一蹴而就的事,殺楊廣者正是宇文化及這徹頭徹尾的胡人。欲要中土振興,百姓有安樂日子,必須堅持漢統,始有希望。少帥須謹記我宋缺這番話。”
沈牧點頭答應,感到肩上擔子愈是沉重,且對宋缺如此循循善誘生出不祥感覺。
忍不住道:“以南統北是閥主的最高目標,其他均為次要,既是如此,閥主大可拒絕寧道奇的挑戰,幹脆由我去告訴他你老人家沒有這時間閑心,而閥主則回去主持攻打江都的大計。”
宋缺雙目透出傷感無奈的神色,輕輕道:“我不願瞞你,你這提議對我有驚人的吸引力。可是來下戰書的是清惠的愛徒,而妃暄更令我從她身上看到清惠,有如她的化身,實在使我說不出拒絕的話。既然決定,宋缺豈會反口改變。清惠太清楚我的個性和對她的感情,此著實命中我要害。她要我表明助你爭天下的決心,我就清清楚楚以行動說明一切。天下能令我動心的事物並不多,寧道奇正是其中之一,加上清惠,教我如何拒絕。”
沈牧啞口無言。
沈牧想到很多事情,還想到種種可能性,最後得出一個他自己也暗吃一驚的結論,就是他必須以絕對的冷靜去應付宋缺一旦敗北所帶來的危機,做出精確和有效率的安排,而不可感情用事,讓負麵的情緒掩蓋理智。
他必須把最後的勝利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因為他再非與徐子陵闖南蕩北的小混混,而是融合宋家軍後的少帥大軍的最高領導人,他所犯的錯誤會為追隨他的人和少帥軍治內的百姓帶來災難性的可怕後果。
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
這三個月的冰封期必須好好利用,以最淩厲的軍事手段把南方諸地置於他的全麵控製之下,他要以行動證明給所有反對他的人看,沒有人能阻止他少帥沈牧。
想到這裏,他的腦筋靈活起來,反複設想思考不同可能性下最有利他統一大業的進退部署。
就在此刻,他終成功把劍法融入兵法中。
舍劍之外,再無他物。
在夕照輕柔的餘光下,宋缺和沈牧來到登上淨念禪院的山門前。
銀霜鋪滿原野,活像把天地連接起來,積雪壓枝,樹梢層層冰掛,地上積雪齊腰,換過一般人確是寸步唯艱。
沈牧環目四顧,茫茫林海雪原,極目無際冰層,在太陽的餘暉下閃耀生光,變化無窮,素淨潔美得令人屏息。
宋缺從靜坐醒轉過來後,沒說過半句話,神態閑適優雅。可是沈牧暗裏仍懷疑他對梵清惠思念不休,不由為他非常擔心。
宋缺負手經過上刻“淨念禪院”的第一重山門,踏上長而陡峭、延往山頂的石階。
“當!當!當!”
悠揚的鍾音,適於此時傳下山來,似曉得宋缺大駕光臨。
沈牧隨在宋缺身後,仰眺山頂雪林間隱現的佛塔和鍾樓,想起當年與徐子陵和跋鋒寒來盜取和氏璧的情景,仍是曆曆在目,如在不久前發生,而事實上人事已不知翻了多少翻,當時鬥個你生我死,天下矚目的王世充和李密均已作古。
第二重山門出現眼前。
宋缺悠然止步,念出雕刻門柱上的佛聯道:“暮鼓晨鍾驚醒世間名利客,經聲佛號喚回苦海夢迷人。有意思有意思!不過既身陷苦海,方外人還不是局內人,誰能幸免?故眾生皆苦。”
沈牧心中劇震,宋缺若是有感而發,就是他仍未能從“苦海”脫身出來,為梵清惠黯然神傷,那麼此戰勝負,不言可知。
他首次感到自己對梵清惠生出反感,那等若師妃暄要徐子陵去與人決戰,可想象徐子陵心中的難受。
宋缺又再舉步登階,待沈牧趕到身旁,邊走邊微笑道:“我曾對佛道兩家的思想下過一番苦功,前者的最高境界是涅槃,後者是白日飛升。佛家重心,立地成佛;道家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煉虛合道,把自身視為渡過苦海的寶筏,被佛家不明其義者譏為守屍鬼,事實上道家的白日飛升與佛門的即身成佛似異實一。道家修道的過程心身並重,寧道奇雖是道家代表,實表道佛兩家之長,故其散手八撲講求道意禪境,超越俗世一般武學。”
沈牧曾與寧道奇交手,點頭同意道:“閥主字字樞機,我當年與他交鋒,整個過程就如在一個迷夢中,偏處處遇上道意禪境,非常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