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憐坐了二十站的長途汽車,來到江城邊遠的天使心福利院。
一路景致鋪就盛夏之繁,她卻並沒有因為自己再也沒有機會目睹而感懷。
她眼盲的事情,並不打算告訴曉琳。
反正曉琳看不見呢。相互摩挲和依賴,早該成為姐妹之間最行之有效的心有靈犀。
“阿憐你來了?”
耳邊熟悉的聲音,溫軟如玉。喬憐不由自主地抖了下肩膀,她覺得自己有點失算了——
今天是禮拜日,賀書棋一般都會過來福利院陪陪這些孩子們的。
自己,應該避開他才好。否則那墨鏡下的茫然,肢體上的僵探,又怎麼能瞞住這個悉心男人的一瞥一眼?
賀書棋是這座福利院的投資人,本職是個律師。他有著良好的家境和素養,也有著慈善和包容的心。
他愛著福利院裏那些先天不足的折翼天使,也愛著神秘卻充滿著神秘魅力的喬憐。
“賀先生你也在?我……”喬憐用手推了推墨鏡,把臉往一側旋去。
“你的眼睛……”賀書棋倒吸一口冷氣。
“沒什麼,隻是生了點小病呢。醫生說可能要……嗬嗬,暫時有一段時間看不見。”
喬憐隻能這樣敷衍。但她覺得,這也不算是撒謊吧。她昨天也去看過大夫,人家的說法都是一樣的——失明是由腦子裏積壓的血塊造成,可能三五天會好,也可能三五年,三五十年……
“怎麼會弄成這樣!”賀書棋急道,失控下上手便扶住了喬憐。
他們認識一年多了,從來都是關乎情止於禮。賀書棋隱隱知道喬憐有些不堪的過去,卻始終保持著最尊重的距離。送不出的玫瑰花,成就他默默守護的心意。
“真沒事的,一點點小毛病。那個……”喬憐笑了笑,摘下墨鏡。
她的眼睛黯淡無光,卻依舊能夠直抒心靈的笑意:“我現在還不是很習慣,要麼就不去看曉琳了。你幫我把這條裙子拿給她,是生日禮物。我還在舊物市場訂了一架二手的電子琴,可能過幾天會有人送貨到這邊。”
“我已經給福利院買了兩架鋼琴。”賀書棋說。
“真的?”喬憐點點頭,“那曉琳一定非常高興。我本來答應她,想在她十八歲那年——”
“阿憐,你跟我說句實話行麼?”
引著喬憐來到樓下的咖啡甜品屋,賀書棋深深吸了一口氣:“你的眼睛,該不會是為了給曉琳捐贈角膜,才——”
喬憐的心凜然一動,慚愧地搖搖頭。
如果可以,她豈非沒想過用這樣的方式換那孩子一個明亮的人生和明亮的心境?
可是沒可能的。
這麼些年,她從不敢直視荊曉琳的雙眼——
不是為孩子懵懂純粹的光芒而自慚形愧,更不為空洞茫然的失神心表怯怯。
隻為那縫合的傷疤下,人性至黑至暗的真相。
她的眼球是被人硬生生挖出來的,連視神經的跟腱都斷了!
不能治療,不能移植,不能重見光明。
那幹癟的傷口下,洶湧澎湃的隻有自私與惡意。
“賀先生,您想多了。不是這樣的……”喬憐說。
“那就好。”賀書棋輕吟一聲,“我怕你一時衝動……其實阿憐,曉琳也是個很懂事的孩子。她總說,你為她付出了太多太多,她卻無以為報。她已經十七歲了,那天跟教堂姆姆提起過,明年想要去學特殊教育。她很聰明,琴彈得也好。我也想,要麼明年開春了,就資助她出國。”
曉琳彈琴比自己有天賦的多,喬憐想。果然還是荊楚瑜家的基因,高貴聰穎。
她還記得那會荊楚瑜一個音符一個鍵,手把手地教她。她笨,學著學著,就癡癡地笑。也許荊楚瑜永遠不會知道,喬憐無法集中注意力的原因——坐在那俊美側顏的身邊,她總是忍不住盯著他偷看。那些美好的午後,那些堆滿記憶的曾經。她想守護他的心意,始終如一。
“曉琳一直在院裏給唱詩班的孩子彈琴伴奏,孩子們都很喜歡她。阿憐我想,如果曉琳明年出去求學的話,你……要麼你……”賀書棋看著喬憐的雙眼,那一刻他真是又心痛又慶幸。
這麼久以來,麵對女人若即若離的拒絕,他仿佛終於有機會在她麵前毫不掩飾眼裏的愛意。
喬憐搖搖頭,拒絕了賀書棋的好意。
“我有地方去呢。”她說。
其實這段時間,她一直都在紅狐狸會所的清吧區彈琴。每天晚上三個小時。麗姐過來找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