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曙光並沒有離開,走到岔路口,直接拐去了鍾劉村的道。
晌午的日頭很是毒辣,明晃晃地刺眼,走在路上便感覺像身處蒸籠裏被熱氣可勁兒蒸騰著。
鄭曙光一身軍裝,後背被汗水浸透了一大片,帽子下的頭發也早已汗濕。
他先去了他姥姥家一趟,給了他姥姥一點錢便離開了。而後他一直朝北走到最後一排的最西邊一家,見原本蓋著簡陋的茅草房並用樹枝圍成院子的地方,如今竟蓋起了四合院樣式的磚瓦新房,院門兩側栽了兩棵他叫不上名字的小樹,外頭的菜地也都用木頭做的柵欄整整齊齊地圍著,原本的茅廁也翻新了,糞坑也都用石板蓋上,一切都顯得幹淨又舒適。
院門和眾多村人家一樣是敞開的,鄭曙光才想踏進門檻,就聽到一道女童的聲音傳來:“咦?俺沒看過你,你也是來剃頭的吧?來得可真晚,這麼大的日頭,你就不怕曬嗎?”
鄭曙光低頭看去,發現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娃正仰臉和他說話,看那長相倒是與鍾希望有幾分神似,應該是鍾希望的那個小妹吧!時間過得可真快,他記得自己離開時,這孩子走路還不穩呢!
“希楠,誰來了?”鍾娘在西屋裏問。
“哦,是來剃頭的,俺不知道他是誰!”鍾小妹回頭應道,而後又轉回來對鄭曙光說,“你進來吧,俺爹在家呢!”繼而人小鬼大地將大門拉開,做出請的姿態讓鄭曙光進去。
鄭曙光有點尷尬,老實說,他的頭發並不長,才剃過沒幾天,不過這倒是個來拜訪的好借口,他一個大小夥子上來就冒冒失失說說自己是來找鍾希望的,總感覺有些不妥,於是他就默認了。
鍾希望並不在家,到隔壁二奶奶那兒去了,鍾爹和鍾娘也是剛午休起來,見了鄭曙光一身軍裝神色立馬就恭敬了起來,而鄭曙光也是有點緊張的,二話不說,“唰”地立正站好,給鍾爹鍾娘行了個軍禮,驚了他們一跳。
“俺叔,俺嬸,我是小光,你們還記得嗎?”鄭曙光鄭重地說道。
“小光?啊,你就是那個於大忠的小兒子吧?哎呀,幾年不見你都長這麼大了呀,個兒真高!俺還記得幾年前你還瘦瘦小小的,現在居然當兵了,真是好樣兒的!”鍾爹不無感慨地說道,隨口就問了句:“你是來找俺大兒的吧?”
鄭曙光才想回答是,卻聽五歲的鍾小妹巴巴地搶白道:“不是,他是來剃頭的!”
鄭曙光隻好悻悻地閉了嘴,再次默認了。
鍾娘的心思到底是細了點,將鄭曙光欲言又止的神情看在眼裏,心裏立馬就有數了,這孩子這趟回來應該還是要找她大閨女的。
鍾爹將鄭曙光領進東屋靠南的一間房,這裏是專門給人剃頭的地方,有椅子,有洗頭用的盆架子和盆,還有一個簡易的梳妝台,上麵擺著理發用的各種工具。
鄭曙光一摘帽子,鍾爹就道:“你這頭發已經夠短了,咋還要剪呢?”
鄭曙光心裏有點虛,剛要說自己不剪了,卻又見鍾小妹跟背後靈似的再次出現:“他肯定是想再剃個光頭唄,涼快!嘻嘻……”
鄭曙光再次一噎,他直覺這個鍾小妹對他抱有敵意,等他再回神時,他已經自己洗好了頭坐到了椅子上,而鍾爹正用剃刀給他光著頭皮。鄭曙光覺得自己這次回去不被隊裏的戰友笑話死才怪,不過光了也好,夏天涼快,還能省好幾個月的事兒,索性就這麼認命了。
鍾小妹看著鄭曙光的寸頭變成了光頭皮,悄悄地躲起來偷著樂,被鍾娘發現了,她趕緊正起神色:“俺娘,俺出去玩了!”
“大熱天的,你去哪兒玩呀?別像你二哥似的到處野!”
“知道了,俺去三叔家找三丫玩!”鍾小妹說著便一溜煙跑了。
等鄭曙光走出東屋時,鍾娘一見他的那顆光頭,噗嗤一聲就笑了,鄭曙光更顯尷尬了,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了。
而更讓他尷尬的還在後頭。
正巧鍾希望端著空碗盤從東屋北邊的小門回來,見到鄭曙光頂著一顆光頭別扭地站在她家院子裏後,先是一愣,緊接著就也噗嗤一聲笑了。笑著笑著,突然的,她那顆前幾天就鬆動的門牙就這麼毫無預警地掉在了手中端著的空的碗盤裏,然後“叮”的一聲響,那顆門牙居然又嘣了出去,恰好就朝鄭曙光站的地方嘣過來。
這當真是,史無前例的笑掉大牙!
鍾希望的笑容僵在臉上,鍾爹、鍾娘和鄭曙光也都呆愣住了。
緊接著鍾娘又是噗嗤一聲笑得不可自抑,就連鍾爹也別開臉開始抖動肩膀,而鄭曙光萬年冷靜淡定的表情居然也破天荒地開始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