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垂眼,長長的睫羽撲閃,握著扶手的指尖都有些發白。
鍾琤這才注意到,他右眼下睫毛處,藏著一顆淚痣。
平日裏看著不顯,此時卻格外清晰。
民間有種說法,下眼瞼長痣的人都愛哭。
果然,趙禪真眼中蓄滿淚水,似落非落。
唇色紅的要命,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他貓一般的,輕聲道:“皇叔在說什麼,禪真不懂。”
不僅是個哭包,還是個自作聰明的小糊塗蛋。
也不急於這一時。
鍾琤垂眼,輕叩大腿,看向台下跪著求饒的大臣。
他模樣冷淡極了,一雙狹長的丹鳳眼,也不知在思索著什麼,神色幽幽,比園裏咆哮的猛虎還讓人不安。
他倒是挺想把劉岩丟到園子裏,可現在明顯還不是時候。
野獸之王的幼時,也隻不過是一隻可愛的貓咪,作為合格的猛虎,應該教會幼崽,如何去捕獵。
鍾琤穩住心神,驀然笑了,換個話題開口道:“那陛下,可要把向仲辰丟進去喂老虎?”
他也不說比賽跑了,直接說喂老虎。那種明知是讓別人送死,卻又心安理得的模樣,著實可恨。
趙禪真咬了咬下唇,在大臣或哀求、或怒視的目光中,把眼淚拚命眨回去。
語氣糯糯:“朕有些頭暈,不想見血。”
言下之意就是算了吧。
鍾琤倒也不意外。
以為趙禪真不過是放水的借口,可下一秒,趙禪真腦袋一軟,直挺挺地從座位上往前摔。
“陛下1大臣起身前撲,大聲疾呼。
鍾琤長臂一撈,把他攬在懷裏,避免他摔的頭破血流。
隻見他臉上帶著不正常的潮紅,呼吸也格外灼熱,再伸手一試,果然溫度很高。
“請太醫1
趙禪真迷迷糊糊的,感覺自己身子突然騰空,飄忽忽的,他覺得自己可能快要死了。
要不身子怎麼會這麼輕呢。
他聽冷宮裏瘋了的女人說,人死之前,腦子裏會像走馬燈一樣,掠過一生的記憶。
可他想啊想,也隻能想到九華山上的寺廟,廟後一大片的竹林,風吹過的時候,像是下雨了一樣,叮咚作響。
再然後,就是被帶進皇宮那天,胳膊上被人拉扯的疼痛。
真的很疼,他記了足足六年。
一直被關著的房間,互相依偎著的竊竊私語。
以及,被泡的腫脹的屍體,就在他麵前,從掩蓋的白布下方,露出來的眼睛,死死的盯著他看。
他也會死嗎?
趙禪真很怕死,他不要死,他還想看竹林。
龍床上躺著的人已經燒的神誌不清了,整個皇宮的太醫都來過,給出的診斷是,陛下驚嚇過度,神思亢進。
所以會胸悶,呼吸急促,頭暈,已至高燒不退。
揮退戰戰兢兢的太醫。
鍾琤獨自坐在趙禪真床邊,細數這一日不到發生的事情。
先是讓他寒冬天氣在雪地裏跳舞,又是誤會惹他哭泣,還突然轉變態度,讓他上早朝……
趙禪真本就是膽小的性子,書中說他美則美矣,實則木質無文,若不是他這張臉,估計讀者也不會對他有太大的期望。
難道自己也是這樣?
鍾琤認真反思自己,他好像,太過於心急了。
明明想要先取得小皇帝的信任,卻偏偏,想看他困擾的模樣。
“好吧,等你醒來,我就不急著讓你當皇帝了。”
鍾琤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裏,小心翼翼的。
卻聽到一絲嗚咽。
忙看向小皇帝,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半睜著眼睛,淚水不斷外溢,哭的委屈極了。
偏偏又不敢哭出聲音,憋的臉都紅了。
鍾琤連忙輕撫他胸膛,安撫道:“不哭不哭。”
他一塊頑石,話本子雖看過不少,可也沒親自安撫過人啊,隻說“不哭”自然沒什麼用,一時間慌亂到不知所措。
剛要裝作威嚴的模樣叫人進來。
就聽到小皇帝含糊地說:“不要殺我……”
“我不要死…娘……”
“娘……”
“娘……”
一聲比一聲來的淒婉懇切,雙手還在掙紮著,像是想要抓住什麼。
原本中寫道,先帝出逃時,強了一姑子,法名清竹,後追軍趕到,他急忙逃走,留下清竹珠胎暗結,在九華山上一座破敗寺廟裏誕下趙禪真。
寺廟住持念他無辜,便留他在寺內長大,取名為禪真。清竹感念住持佛法無邊,更加斬斷塵念,一心向佛。
雖說稚兒無辜,趙禪真自小在寺內長大,從未叫過一聲娘親,寺廟養他,和收留別人,沒多大區別。
此時他卻如杜鵑啼血,渴望著從未享有過的母親的包容和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