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1 / 2)

六月份的天,時晴時雨,不過隨著天氣越來越熱,即便有雨,衣裳變幹也不會慢太多。

隻是,一旦天邊皺起雲團子,餘菀就得終止教褚健生認字寫字這事,一邊催促他收拾紙筆,一邊和胡氏收拾衣裳往浣衣房趕。

這日,天晴得很好,餘菀同幾個浣衣娘又去了溪水邊浣衣。

洗了近一個時辰後,眾人便坐在溪水邊的白楊樹下歇息。

才坐在樹蔭裏涼快了一會兒,便聽到頭頂的樹葉嘩啦啦作響,緊接著,身上的衣服也灌了風,眾人才說了句涼快,下一瞬日頭便黑了下去,隨即,一個火閃子劈的天驚晃。

必是又要下雨了。

眾人紛紛歎氣,不得不立馬起身,手忙腳亂地將洗好的衣裳先提回去,至於尚未洗的衣裳便放在這邊,待雨停了再過來洗淨就好。

餘菀和胡氏在一邊快速收拾著低階兵士的衣衫。幸而今日褚健生還沒過來認字,否則她二人還得催著他先護好紙筆。

胡氏力氣大,先提了兩桶衣裳往回趕,剩下未洗的髒衣則由餘菀來歸。

餘菀時常最後一個離開溪水邊,此時留下幹這活兒,心裏並不覺著委屈,她將一眾衣服堆到一起,又彎腰撿了幾塊碎石頭壓在衣服上,免得一會兒被風吹跑了。

這次的雨來得太急,沒有綿綿之態,直接就往下砸大水滴。

餘菀大步往回趕,奔走過急,根本沒注意腳下的碎石頭,一個不小心就跌在了地上,摔了個齜牙咧嘴不說,還沾了半身的土。

她懊惱地揉了揉膝蓋,之後慢慢站起身來,抬肘蹭了蹭被雨淋得模糊的雙眼,再一低頭看,那沾在身上的土已經和著雨水變成了泥。

髒便髒吧,反正都得洗。她在衣服上胡亂抹了把手上的泥水,又趕緊在額上搭了個棚,繼續往前撥動大珠子串起的雨簾。

雨越下越大,水汽氤氳,整個世界的輪廓都不再明顯。

跑了幾步,她才發覺腿上的磕碰很疼,卻擔心淋雨久了生病,因而不敢耽擱。不巧的是,剛拐過一處牆角,她“哐”一下撞上了一個人。

“藹—”

她鼻子磕上了人家的硬拳頭,頭也跟著有些暈,不由後退了兩步。

雖是懵著,可透過雨簾望去,仍能看到有兩個撐傘人一前一後站著,也不知是被撞得眼花了還是雨氣氤氳太濃,總之她沒辨清對麵兩人的麵容,卻能從身高上確定那是男子。

餘菀顧不得手上有泥,隻管往酸痛的鼻子上揉,一兩下後,她惶恐至極,方才不管不顧地悶頭跑怕是跑錯了路,莫不是此刻跑到節帥府裏哪個武官值房前了吧?

這麼一想,她揉鼻子的手放了下來,露全了一張驚駭的臉,想要告罪的話竟因害怕梗在了喉嚨裏。

原本連奕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撞搞得糟心,然而,在看到這人的麵容時,躁鬱的情緒變得混濁了——這小婢女看著眼熟。

他們是在哪裏見過嗎?

身後的李述自然認出了餘菀,才要申飭她無禮,卻見他家郎君垂在身側的左手竟是往後一背,手指的動作分明是在示意他不要多事。

李述遵命,還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即便已經退了出去,可他還是想提醒廢話頗多的餘菀懂點兒規矩。

當然,他也隻是想想而已,根本沒敢上前。

餘菀緩和了鼻頭的酸痛,立馬彎身給他們行了個禮,要向這二位致歉,請求他們原諒她莽撞,不過,她話還未出口,已聽到頭頂傳來一聲低沉的發問:“胡為乎泥中?”

餘菀明明緊張得不得了,卻在聽到問話時眉頭一擰,隨即垂首盯視自己的衣裳,看著上頭不大規則的泥印子,便確定了人家是在嘲諷自己。

風雨淒淒,不用照銅鏡,她也知道自己的樣子有多失儀。這一路上,被雨淋,摔跟頭,猛跑一路把頭發顛得也快散了,奓毛必定不會有,而是被雨水打得慘兮兮,老老實實貼在額上。

這樣子,她自己都嫌棄。

她嫌棄歸嫌棄,可聽到別人當麵說出來,心裏多少有些羞憤。刹那後,她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忽然站直了身,也沒顧上擦臉,而是一手指著天,衝那前邊站著的撐傘人輕輕地道:“逢彼之怒。”

連奕並未料到她聽明白了,還答了這樣一句話。

手上微一用力,傘沿便往上抬了一些,雨簾子變得有些長了。

他眉眼一轉,先是看著砸下來的結實雨滴,又看了看陰得很沉的天,忽然想到近來他多有憂心的原因竟是逢天之怒。

而接下來他想到了一句話:微君之躬,胡為乎泥中?

後頭站著的李述快要火急火燎了,再一次後悔當初不該把餘菀帶進節帥府,否則便不會讓她撞了他家郎君。他睨了餘菀一眼,想把她的嘴堵上!

餘菀被雨澆了一路,縱使是盛夏之際,她也渾身生冷了。因她撞人在先,人家站在這裏與她說上幾句話,她似乎也隻能這樣站在雨裏陪著。

連奕又問:“沒有薄言往愬?”

她想了想,回道:“希言自然。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不……不必傾訴。”越說越心虛,聲音便越來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