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裕不說話,他是羞於說話。
蕭瀟合上宣傳冊和報表,遞給張裕時,說了這麼一句話:“抱歉,我說話比較直。”
“不不,您說得是事實。”張裕呐呐接過宣傳冊和報表,牽強的笑了笑。
蕭瀟看著張裕,語氣不溫軟,但也不冷漠,她隻是闡述著自己的觀點,盡管那樣的觀點會讓張裕更加絕望,但她還是選擇了開口:“博達不是慈善企業,不能因為幫您免遭破產,就簽下您這個單,否則凡事開了先例,有一,勢必還會有第二和第三。另外,貴廠家除了沒有財力打廣告,甚至沒有辦法做到無息鋪貨,這兩者任舍其一都是合作大忌,更何況這兩條您都無法兌現……”
蕭瀟適可而止,接下來的話也不用她多說了,這位叫張裕的中年人什麼道理都懂,他隻是走投無路,所以步子亂了,就連思緒也亂了。
張裕低著頭,把手頭文件裝進文件包,語氣既失望又失落:“抱歉傅太太,雖然未能有機會合作,但我還是要謝謝您肯花費時間跟我講這麼多。”
張裕在強顏歡笑,都說女人心軟,可這位傅太太卻恰恰相反,說話一語中的,處理事情來更是不留絲毫餘地。
倒也不是蕭瀟擅自替傅寒聲做決策,之所以婉拒張裕,是因為她很清楚,張裕必定是在博達那裏碰了壁,走投無路這才會前來找她試試運氣。
張裕絕望離開,剛行幾步,不曾想竟看到了傅寒聲:男子成熟清俊,左手插在褲袋裏,右手提著一個紙袋,裏麵放著一瓶紅酒,深邃的眸似是從張裕腳上一掃而過。
那酒不用猜,價格一定很高,怕是許多工人加起來一天的夥食費,張裕苦笑了一下,他這邊窮得揭不開鍋,有錢人喝幾萬,幾十萬一瓶的紅酒,卻是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不能比,一比全是傷。
但張裕還是很有禮貌的,雖然知道合作無望,但還是朝傅寒聲禮貌的點了點頭,方才快步離去。
其實傅寒聲來了好一會兒,張裕的話他也聽到了,但他不急著過去,有時候看他妻子處理事情,也能看出滿心歡喜來。
夫妻同桌進餐,誰都沒有提起張裕一事,似乎他的出現隻是生活裏無關緊要的一個小插曲。二月夜晚,涼風襲麵,江邊市民來來往往,飯菜填飽了饑餓,紅酒暖了眸。
紅酒,傅寒聲隻讓蕭瀟喝了幾口,喝多怕她會醉。
“瀟瀟……”傅寒聲在叫她。
蕭瀟轉眸望去,就見通話結束的傅寒聲站在江邊,雙手插在褲袋裏,他在看一對親密相擁的戀人,移開眸子,看著蕭瀟勾唇一笑:“來,讓我抱抱。”
那是一個裝滿故事的擁抱,看似隻是他的心血來潮,但因為蕭瀟縱容,所以美好的令人怦然心動。
她乖順的靠在他的懷裏,身體裏,心裏。他緊了緊手臂,使勁的嗅著妻子的發香味,“你長大了,翅膀也硬了,如果有一天飛高了,還能找到錦繡園,找到山水居的路嗎?”
蕭瀟正兒八經道:“飛禽有翅膀,天使有翅膀,唯獨人類沒有翅膀。”
傅寒聲無言,嘴角卻是笑意深濃,這就是他的妻子,幽默細胞較之別人,相對來說,有些遲鈍。他說那話原本很感性,但蕭瀟回了這麼一句話,於是傅寒聲瞬間破功了。
不說了,現如今這樣挺好,臨江相擁,是依偎,同時也是他的貪戀,但好景不長……
“有風,擔心你冷。”他這麼說著,卻把手移了出來,伸手撫著她的發,笑著說:“物理學不是有個術語叫‘摩擦生熱’嗎?”
蕭瀟不禁有點想笑。
靠近他,抱著他,汲取他的熱量,似乎隻是遵循於本能。
江邊的風帶著濕氣,傅寒聲聽見蕭瀟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對他說:“張裕,就是剛才那位張先生,他穿了一雙很特別的鞋。”
傅寒聲微笑,他並不意外蕭瀟會說出這樣的話,而是“嗯”了一聲,柔聲道:“是很特別。”
她是他的心頭人,所思所想和他有著驚人的相似度,同時她擁有一雙善於觀察的眼睛,對於金融事件極其敏銳,是天生吃金融這碗飯的人。
周日上午,張裕在極度震驚裏接到了博達秘書室的電話,又在極度不敢置信的狀態下和博達簽訂了第一筆訂單,博達直接預付150萬。
簽訂合同的那個人不是傅寒聲,而是周毅,張裕不解合作事宜怎會峰回路轉,他本做好打算,今天賣房給員工發工資的,誰料想……實在是匪夷所思。
周毅垂眸看了一眼張裕的鞋,半開玩笑道:“昨天張先生好像穿了一雙很破很破的運動鞋。”
張裕怔了怔。
“張先生昨天那雙運動鞋想必已經穿了好幾年,鞋麵處處可見磨破痕跡,但您卻刷得很幹淨,可見您是一個念舊長情的人。念舊人通常實誠,長情人多溫善,我們傅先生讓我轉達一句話給您:‘如何經營工廠,可以慢慢學;但如何升華成一名精神貴族,卻是難上加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