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緣起秋冥(下)(2 / 3)

雪芝舉卮,喝下去以後,才支支吾吾道:“對了,那個,林姑娘現在還好麼?”

“你是說奉紫?”

“啊,嗯。”

“她脖子上掛了點小傷,回去後一直跟莊主鬧,說姐姐下手好狠,還蹭著莊主哭了半天,最後鬧得莊主都受不了,說你這丫頭這樣下去怎麼習武。你知道她怎麼說?”

“她說什麼?”

“她說姐姐以後可是重火宮宮主,會是厲害的女魔頭,有姐姐保護便可以,她才不用練武呢。”

雪芝火氣又上來了:“誰會是女魔頭了!”

夏輕眉一臉認輸的樣子:“重姑娘息怒。”

雪芝麵無表情道:“不過,說到林奉紫,我發現雪燕教和靈劍山莊的武學果然同出一脈,雖然雪燕教用的都是鞭子,但總體形變神不變,而且動作相當漂亮利落,有大家風範。”

“要論動作漂亮利落,我倒是會想到月上穀的杖法。山莊裏有很多弟子,都是為了一睹一品神月杖,而踴躍報名少林兵器譜大會。”

提到月上穀,雪芝與尋常人一樣,首先想到了上官透:“上官透是這天下最年輕的門派之主了罷。”

“是。上官公子冠名黑頭公,難免輕狂。我們莊主說,此子非池中之物,再過些年,不是武林豪俠,便是一代魔頭。”

“難道這便是他被逐出靈劍山莊的原因?”

“不,他被驅逐的原因沒人知道。隻是當初所有人都看到莊主動手打了他。有人說是他發現了大秘密,但也無確鑿消息。”

“原來如此,那先前你與他都不曾見麵?”

“是,但劍山莊太大,我和他師父不同,也不在一個院裏。以往山莊有會議,或者有比武活動時,他又從不參加,都是單獨行動,所以我們雖屬同門,卻是陌生人。”

“真是個怪人……”雪芝喃喃道,“時間不早,我看我得回房,否則明日回歸重火宮,路長而歧,難以早起。”

“真對不住,我與重姑娘頗是投緣,一時興起,不想忘了時間。”夏輕眉站起來,從腰間拿出一個紅色劍穗,遞給雪芝,“這是我的見麵禮,望笑納。”

“啊,這樣,可是我什麼都沒有準備……”

“無妨,區區薄禮,不足掛齒。隻是我與重姑娘一見如故,盼日後還有複見之日。”

重雪芝接過那劍穗,又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夏輕眉理應與她年齡相仿,卻比她要深諳人情世故得多。現下她也不知道長老們這樣讓她閉門習武,究竟是好是壞。

次日清旦,雪芝與所有人離開奉天,星夜趕回重火宮。是日秋色連天,碧空萬裏,行雲徑擁。黃葉燦金,零落如綾羅。小河盤繞山道而下,以明鏡之姿,倒映滿山重樓。入口處,重火宮弟子羅列成排,雪芝頂著疲憊不堪的身軀,聽他們一個個喚了“見過少宮主”,不知過了多久才回到山頂正殿。殿內,三四十個高等弟子站在兩旁,四大長老坐在大殿盡頭。大師父和新護法站在他們身後。雪芝剛一進去,眾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掃過來。她越往裏麵走,頭越埋得厲害。宇文長老坐在宮主空位旁邊的副座上,默默看著雪芝不說話。還是溫孤長老最先開口:“少宮主,此行川途眇眇,登降千裏,想是累了吧?”

雪芝頭上冒出薄薄汗水:“不累。”

尉遲長老微笑道:“既然不累,那麼,成績應該頗為理想。”

望著尉遲長老的笑臉,雪芝心虛地握緊雙拳,頭埋得很低。周圍人都知道她的名次,但任何人都未流露出情緒。最後,還是宇文長老打破了尷尬的局麵:“少宮主,你跟我來。”

他慢騰騰地杵著拐杖,走下台階。隨著時間推移,幾個長老都更加年邁,宇文長老亦是愈發深不可測。雪芝跟著他走了一段,大概知道他要帶自己去哪裏,不由停下腳步。前方的宇文長老也停下腳步,但是不回頭。等她又走了一步,才繼續往前。從盡頭的側門,穿過回廊,雪芝站在了重火宮曆代宮主的靈堂中。靈堂寬廣且高,香火寥寥,一片死寂,在裏麵每走一步,都能聽到重重腳步回聲。牆上掛滿重火宮曆任宮主的遺像丹青,丹青前擺著靈牌。其中不乏麵容英氣的女宮主,抑或是眼神冷峻的七旬臞仙。最後一張丹青上的男子最為年輕,雪芝看見父親近在眼前又遠在天邊的容顏,心中即刻有重石壓下。宇文長老的聲音自迷霧香火中傳來:“跪下。”

雪芝立刻跪下來。宇文長老雙手壓在拐杖頭上,聲音是一灣死水,倦怠又陳舊:“此處丹青中的每一個人,都曾經是叱吒武林、縱橫天下的霸者。重火宮之所以有今天,都是由這些人,你的祖先,用血與淚一點一點鑄就的。而你,重雪芝,馬上十七歲,卻連重火宮的武學都尚未淹通。馬上便要繼承宮主之位,你竟英雄大會連前十都沒進。”

雪芝感到無比羞恥,埋頭不語。

“你怎麼對得起重火宮,怎麼對得起為這個武林世家付出一切的曆任宮主?你說說,你怎麼對得起他們?”宇文長老指著重蓮的遺像,聲音因慍怒發顫,“你怎麼對得起他?”

雪芝雙手緊緊抓著衣角,指尖蒼白。

“你好好想想吧。想通了,再出來。”宇文長老扔下這句話,轉身走了。

這一刻,麵前的遺像變得很高。重雪芝心中百感交集,歸咎下來,不過一個愧字。她知道自己遠亞於父親,亞於這靈堂內每一個高高在上的傳奇人物。但是,也沒有人問過她,她想要什麼。她不過是投了個好胎,成為了一代豪傑的女兒;又不過是投了個壞胎,自小便成了孤兒。她是如此想念有家人的日子,想她也曾和林奉紫一樣,被父親當做掌上明珠,疼在心窩裏。但那樣的日子早已一去不複返。如今,她隻能正對遺像跪著,淚水一滴滴落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