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鴻軒坐在金絲楠木官椅上,整個人突然繃緊,好一會兒才漸漸鬆弛下來,他似乎有什麼話要說,又終於忍住沒有開口。
步安知道他要說什麼,也知道他為什麼沒有說。
長子步經平究竟是死是活,步鴻軒心中應該已經隱隱有了答案,但是麵對可能的噩耗,這位混跡官場二十餘年,早就煉得心狠手辣的嘉興知府,和普通人的反應也沒有多少差別。
他想問又不敢問,是怕一旦問出口,就會立即觸到難以挽回的冰冷現實,與辨認遺體者不願親手掀開蒙蓋屍體的白布一樣。
步鴻軒的臉色很冷,語氣更加森冷:“能得屠、宋兩家同時垂青,想來你是真有些才學的,隻可惜年少輕狂,自以為有恃無恐,卻於世情一無所知……縱使你天賦絕倫,假如變成了一具死屍,又有誰會替你出頭?”
他本以為步安聽到這裏,會驚慌失措,不料恰恰相反。
隻見步安越聽越樂,到後來居然撫掌讚歎:“英雄所見略同!你跟我想一塊兒去了!”
這下非但步鴻軒不明所以,就連站在他身後兩個下人,也都一臉驚疑,心說:半年不見,外麵都傳這位三少爺今非昔比,難道他是得了失心瘋了?
步安不顧旁人驚愕,施施然從懷中掏出一張宣紙,慢條斯理地展開,遞給了步鴻軒。
隻見宣紙上綴滿紅殷殷的字跡,竟是一封聯名血書!
“強占民田、縱仆行凶、誣殺僚屬……好大的罪名啊。”步鴻軒匆匆看過,不徐不疾地將血書撕碎,拋在一旁幾案上,冷眼看著步安道:“且不說這些罪名是真是假,即便全是真的,又有何用?”
“撕得好!撕得漂亮!”步安笑著讚道:“有道是官官相護,拔起蘿卜帶著泥,這些罪狀牽連太廣,就算擺到布政使麵前,大概也隻能不了了之。花姑娘居然以為隻憑這些就能治你死罪,真是幼稚。”
步鴻軒越聽越糊塗,他早就決意不留步安活口,說些道理也隻不過是讓他死個明白,可沒想到這侄兒竟是被嚇傻了,死到臨頭突然變得瘋癲起來。
“我來給你講講,今晚發生了些什麼……聽完你就明白了。”步安興致盎然地說道。
“事情還得從昨晚說起……我在城外客棧投宿,恰巧遇上剛才那封血字陳情表上的兩位苦主,這兩人對我破口大罵……我問清緣由,便覺得不對,我大伯一向忠君愛民,哪裏是他們所說的那樣?!”
“我據理力爭,狠狠反駁那兩人,最後那兩人竟約我今日在望秀街上的錦芳齋一見,要給我看一封血書……我拿了這血書,還是覺得不可信,便與他們說定,今夜就回府與你對質,假如他們所言屬實,縱使大義滅親,我也要幫他們將這封血書呈到布政使麵前。”
“當然,你想必也明白了,巧遇是假,做戲是真,包括今日中午在錦芳齋看血書,也是演給食客們看的。這樣一來,我今夜與你對質時,你惱羞成怒,撕毀血書,要殺我滅口,才說得過去嘛……”
步鴻軒聽得頻頻搖頭,冷笑道:“你辛辛苦苦做那麼多戲給嘉興百姓看,就為了以死誣陷於我?你覺得這樣一來,我便不敢殺你嗎?真是笑話!”
步安饒有興致地看著步鴻軒,笑吟吟提醒道:“你再想想,假如不是我死,而是你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