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理?”步安冷笑著搖頭。
七司老人如鄧小閑、洛輕亭、遊平等,見步安這付神情,與望江樓上將公孫龐拋進運河前一般無二,以為他立刻就要發作。
誰料步安隨即抬眉道:“軍中本不是講理的地方。不過茲事體大,你既然申訴了,我便與你講一講道理吧。”說著手指七司眾人:“大夥兒若是覺著我的道理說得通,就挪步到我身後,說不通就還坐在原地。秉公持正即可,不必給我麵子。”
接著,他又朝黃鐸道:“這個講理的法子,黃兄弟意下如何?”
步安年紀比黃鐸小了一大截,但他在越州江湖早就混出了凶名,被他喊一聲“兄弟”,黃鐸並不覺得吃虧,隻是想起步爺出了名的鐵嘴,怕他一通煽乎,無理也變有理了,因此嘴上不說,心裏卻還是不服。
步安瞧出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你若覺得占了理,大可以自辯。是非、公道、曲直,大夥兒各自評判便是!”
“好!步爺盡管講來,若真是黃某人做得不對!甘願受罰!”黃鐸大聲答道。
這年頭,官與民,將與兵,哪有這麼公開講理、辯論的先例。七司眾人聽得稀奇,紛紛站起身來,連那邊正烤著野豬的一眾夥夫,都站直了往這邊看。
自打出了越州,步安就以權、謀、利、害領導七司隊伍,這一切,看在宋蔓秋或宋尹廷眼裏,或許覺得他手段了得。可在步安看來,自己之前所做的,都是事急從權的路子。
今日他要在這個基礎上更進一步。
將手中濕布巾遞還給素素,步安手持竹杖,站在靠近山坡的一側,對著七司眾人,朗聲道:“頭一個道理,得從一個故事說起。話說有一獵戶人家兄弟三人,一日進山打獵,不料遇上猛獸。黃兄弟,你若是其中一人,情勢危急之際,該當如何?”
黃鐸被他問得一愣,不知道這故事與自己有什麼關係,心思急轉,嘴上緩緩答道:“既然是兄弟三人,自然得商量著來。況且又不知是什麼猛獸,輕舉妄動,實在不智。”
他說的頭頭是道,看樣子是讀過點書的,要不然也混不出江湖地位。大概正因如此,才令他對自己在七司的境遇,心有不甘。
步安搖搖頭,略微有些失望:“既然情勢危急,要麼立即逃之夭夭,要麼齊心協力圍捕猛獸,要麼大聲鼓噪驅趕,這三個法子各有各的道理。然而猛獸當前,再打什麼商量的念頭,則無異於坐而待斃。”
不等黃鐸反駁,他便接著道:“行軍之際,戰陣之中,情勢錯綜複雜,生死常常係於一線,便猶如猛獸在旁。或退、或進、或遁、或擊……隻要令出一人,全軍齊心,皆是求生之途。這其中興許有高下之分,然而……臨陣混亂,卻必定是求死之道,是下下策!這道理,你懂是不懂?!”
鄭鐸被他問得臉色大變。
山坳間,原本按照各營聚集的隊伍,頓時便有人邁出自家營陣,大步往步安這邊走來。
鄭鐸見此情形,心中焦急,趕緊道:“令出必行是常理!可假如這軍令顯然犯了十惡不赦的大錯,屬下也非要聽令不成?”
他這話一出口,正走動著的隊伍,又緩緩停了下來。
張瞎子、鄧小閑、晴山、洛輕亭等各營統領,與另外二三十人腳下不停,徑直走到了步安的身後。剩下一百多人站在山坳裏,有的神情猶豫,有的麵色難堪,顯然是覺得鄭鐸說的,並不是全無道理。
“這便是我要說的第二個道理。”步安伸出兩根指頭:“回到那上山打獵的三兄弟。假如大哥常常上山,老二老三難得一回,這趟遇上猛獸,大哥高喊一聲‘打死這畜生’,其餘兩人是該拉著他商量呢?還是聽他這一句,打了再說?”
鄭鐸一時啞然。
“興許老三會想,猛獸吃人,大哥如此魯莽,非害死我們三人不可。假如老二也這麼想,他們二人稍稍猶豫,便隻有大哥衝了上去。他一人勢單力薄,無奈被猛獸吞吃了,如此一來,你覺得老二、老三,還逃得走麼?明明上山最多的是大哥,隻有他知道,兄弟三人合力,縱然打不死這畜生,也能將它嚇走。最後卻落得個三人皆死的下場,問題出在哪裏?”
鄭鐸不知該如何作答。
步安靜靜地看著他,少傾又問:“你知道昌泰縣守將是誰麼?知道七閩道上,各方勢力對比如何嗎?知道都指揮使宋尹廷與布政使張承韜不合嗎?知道宋尹廷乃是宋國公之子嗎?知道這一路以來,與我們同行的那位宋世畋公子,是宋國公的長子長孫嗎?!知道宋國公身後是曲阜書院嗎?知道江南東道布政使孔浩言出自曲阜書院,與宋家乃是世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