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層疊,濃淡暈染,如一幅意境悠遠的文人畫,隻是點星殿前諾大的廣場空地上人聲鼎沸,破壞了這空靈的畫麵,也衝淡了步安故地重遊的感慨。
眼前聚在這片空地上的成千上萬人,摩肩接踵、人頭攢動,仿佛是在趕一場廟會。然而稍加留意,便能發現,這些人神態氣質絕非尋常人等,顯然都是修為在身,其中半數是儒生,剩下的一半中,僧人與俗家裝扮的又旗鼓相當。
天姥書院向來是儒門求學的清淨地,加之式微已久,近百年來也未曾有過今日這般熱鬧的場麵,闔院上下麵對成千上萬蜂擁而至的修行人,即便準備了一個月多,也還是有些措手不及——步安從山下儒岱鎮來到這裏,途中竟無一人接引,便是例證;而此刻點星殿前喧鬧的緣由,同樣是因為天姥書院考慮不周。
簡而言之,來到天姥山的修行門派太多,即便每門每派都出幾個代表,也足以將點星殿擠得滿滿當當。江南各大書院和寺廟,多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自然不能將個英雄大會開成菜市一般,於是乎誰進大殿,誰又候在殿外旁聽,足足調整了兩個多時辰。直到步安來到之前,才堪堪敲定。
人群本來好不容易安靜下來,見又有百多人出現,自然又有人起哄。
步安正要往裏擠,忽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像條泥鰍似的鑽出人群,既驚訝又凝重地看著他,沉聲問道:“步安……樓師姐不是說你已經走了嗎?怎麼還來湊這熱鬧?”正是半年多不見的宋青。
步安朝他搖搖頭,無奈道:“說來話長……師尊在哪兒?”
宋青也不回答,隻是用力將步安往外推,嘴裏低聲嘟囔:“趕緊走,什麼也別問,趕緊走吧……”
沒推幾步,人群中便有人認出了步安,大聲招呼他的名諱。
現如今天姥步執道這幾個字,已經頗有些分量,一經提起,眾人便紛紛往這邊看。
宋青回頭看了一眼點星殿門口,許是看到了哪位書院師長正往這邊觀瞧,於是知道瞞不過去了,終於跺跺腳,白了步安一眼,氣呼呼道:“叫你別回來!”
“一退不如一進……”步安嘿嘿一笑,仿佛沒事兒人一般。
他身後站著的晴山與蔓秋,並不知道這句話的來曆與含義,宋青卻聽得一愣,旋即翻翻白眼,又歎了口氣,輕聲嘀咕:“師尊剛回來時,以為你死了,連飯都吃不下。”
“是嗎?”步安微微一笑,心說師尊啊師尊,原來你心裏也還是有我這個弟子的。
便在這時,點星殿門內傳來一聲洪鍾般的嗓音,傳“步執道”入殿議事,其餘“閑雜人等”殿外守候——那嗓音步安一耳朵便認出來了,正是當初守在點星殿前,問他竹林一去多少年的大儒趙賀。
步安遠遠瞄了瞄點星殿大門,接著轉身對晴山、蔓秋點頭一笑,又迅速環視七司眾人一圈,便緊跟宋青擠進人群,往點星殿走去。
殿外空地上聚集的群雄,或是看著步安,或是看著那一百多看似閑散卻在坐落之間自有章法的“閑雜人等”。
而步安也在人群中瞧見了不少熟麵孔,其中凡一同經曆逐月之變,之後又一同破陣而出的逐月社人,看向他的眼神與周圍人絕不相同——除了患難與共的情誼、無需言語的默契,還有一份唯獨經曆過生死巨變、血光殺陣之人,才能擁有的凜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