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楠生活的地方是若江的郊區,那時候這裏還沒有櫛比鱗次的高樓大廈,全是棟棟白牆紅瓦的基建屋和一片片綠色的田地。莫楠記得小時候最喜歡穿紅色的衣服,一個人繞著小路慢悠悠的回家。一會兒看數路邊的柚子樹結了幾個果子,一會兒爬上樹去逗才孵出的小鳥。每次這個時候都很很輕鬆快活,把竹子當做長劍幻想自己是俠女,稱道江湖,縱橫塞外。自己在路上想著,笑著,舞著,跳著,誰也管不了她,她不會去管任何人。彷佛天地間就她一個人。
可是到家了她又會變為那個默不作聲的,隻會讀書寫字的乖乖女。進到房間裏就開始寫作業。不管外麵的吵架聲有多大,不管誰又撞到的茶幾上,誰又拿起杯子摔到了地上,誰又狠狠地摑了誰一掌……她隻會緊緊地握住筆尖,一筆一劃認真抄寫生字。有時候響動讓她戰栗,她害怕父母的打鬧會危及到自己的小小天地,就會搬著椅子抵在門上,上麵擺滿了從小學一年級到五年級的所有教科書。每次爸媽吵架客廳都麵目全非,偏偏她的小屋絲毫無傷,但是她仍舊將小小的自己藏匿在裏麵,彷佛天地間隻有她的房間是唯一的安全營地隻要不邁出去一步她都會是安全的,無論外麵如何驚天動地哭天搶地都與她無關。
莫楠睡覺的時候不喜歡蒙著頭睡,好似漆黑的被子裏住著無數不安分的鬼怪幽靈會趁她悄悄睡著的時候偷偷吸血,莫楠喜歡睡覺的時候開著燈,但房間裏的白熾燈永遠是蒼白清冷的顏色,讓她無法安心入眠。她喜歡房子不遠處的那盞斑駁生鏽的雕花路燈,昏黃的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泄在床上,是暖橙色的,讓她的心裏覺得溫暖。
每日早晨起來她會自己倒著熱水壺裏的水洗臉雖然有時候會被開水濺到,但她知道沒有起泡就是沒有大礙的,抹點醬油就好,她會給自己紮小辮雖然有時候一邊高一點一邊低一點,但也不會影響美觀。收拾好了會踩著昨晚父母吵架時的一地殘骸出門,放學回來堂屋裏又會被收拾得幹幹靜靜,好似父母昨夜的吵鬧並不存在。
莫楠一直就在父母爭吵的狹縫裏小心翼翼過著,躲在光與影的暗處冷眼旁觀。直到有一天下午媽媽拖著大大的箱子來到學校找到她。當媽媽輕聲喚她“楠楠”的時候她就知道今天不太尋常。這些年來父母的爭吵她都看知道,媽媽看爸爸的目光恨意漸濃,看她的神情越來越淡漠。即使莫楠在父母吵架過後反複針紮多次終於鼓起勇氣走去安慰媽媽,但是還沒開口就被媽媽低吼“你就跟他一樣,滾開!”,再若不走那就是突然其來的一個耳光。那時候莫楠小小的脊背僵直,琥珀色的瞳孔裏溢滿了恐怖和哀傷。她從未見過如此失魂的媽媽,神色悲戚,臉色蒼白,雙眼紅腫布滿血絲,哪裏還有半點為人師表的模樣,這樣的李喬雲嚇到了她,尤其是她嘴裏吐出的兩個字。
莫楠悲傷地像一隻受傷的兔子縮在牆角,等待著父親歸來,但一直到那天夕陽西沉,暮色四起父親都沒有回來。後來莫楠隱約聽街坊說父親在外麵有了一個新家,在那個家裏他有了更年輕的女人。他不會要她了,媽媽也不會要她了,那麼她會不會像孤兒一樣四處飄蕩?那麼不久父親會不會多一個孩子呢?而她與那個孩子又會不會有相似的眉眼?莫楠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哪裏會有什麼孤兒孩子,他們一家人終究是會好好生活下去的,就像以前那樣。
可惜事件往往不會像人期許的那樣發展,莫箋之帶著那個女人在外麵度過了兩個春秋,期間李喬雲上門找過無數次,但沒有一次不是被莫箋之拽著回來然後兩人在家裏歇斯底裏地爭吵咒罵打架,之後莫箋之又氣憤地摔門而去。然後,周而複始。街坊的大人們對此事特別的關注,每日津津樂道,都在說“李老師的男人真不是好東西,聽說在外麵小孩都要出生了,真是造孽!”,也有人接著“哎,到了這份上我要是李老師早就放手了,再糾纏一個變了心的男人有什麼意思,隻是苦了自己和孩子。”本來是兩個人的閑聊,漸漸更多的聲音參與進來你一言我一語像是開座談會,談論著別人家的事情,或哀歎,或惋惜,或嘲弄,或帶著刺。每次莫楠都會快步走開,頭低低地恨不得埋進土裏才好,身後的閑言碎語就像洪水猛獸一樣一寸一寸淹沒她,讓她在浩瀚的大海裏沉浮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