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地望著風離去的方向，嬋巫終於收回視線，轉向懷裏的小妖童，啟唇道：“你呢？”
誰想到，這話就像點燃了火藥，小妖童圓滾滾的身子拚命地往她衣袍裏拱，嘴裏打著顫音，大喊：“有鬼、鬼啊——”
“你是妖，還怕鬼？”她一臉嫌棄，提著小妖童的後脖頸，和他大眼瞪小眼。能修煉成人形的妖物，相當於修行百來年的鬼，這就好比一個成年大人害怕小孩子。
“鬼來去無影無蹤，多可怕啊———”
“你都化形了，還不會穿牆遁地，隱身施法？”嬋巫反問，麵無表情。
空氣一滯，一片樹葉落到小妖童頭頂，他搖頭甩掉葉子，支吾道：“雖然我修為深厚，但我的確不會穿牆遁地、隱身施法。那些修為都是爹娘傳給我的啊———”
“我告訴你哦，我爹可是南越妖王，我是———”說著，小妖童右手握拳朝天一舉，高聲宣布。
聞言，嬋巫已無話可說，不知是要羨慕還是覺得好笑。
“簌簌——”有人過來。嬋巫趕忙捂住小妖童的嘴，低聲道：“噓———有人來了。”
小妖童眨巴眼睛，長耳朵抖了抖，壓低聲音說完未說完的話：“我是妖王世子米寶寶。”
“大人。”
鎧甲摩擦草葉的聲音傳來，嬋巫已將小妖童放下，轉身嚴肅地看著這隊侍衛，“啟程吧。”
“是。”嬋巫牽過屬下遞來的韁繩，飛躍上馬，低頭對小妖童道：“你好自為之吧。”
“等等——大人，你忍心將一個小孩丟在這兒陰森森的地方嗎？”小妖童不知何時收起耳朵，看著和人類小童別無二致。他橫出雙手攔在前路，眨巴眼睛央求道。
看見這麼個可愛的小童，隊伍裏有人不忍心，想要勸解她。嬋巫隻說了一句，便讓那個侍衛打消了心思。
“它是狐精。”
霎時侍衛們舉起□□對準小妖童，他紅了眼睛，哭道：“我不是。”
“別以為你藏起耳朵，就可以混淆事實。快離開這裏，不要跟著我們。”
狐精是一種狡詐的精怪，實力強大，常常又得山神庇佑，除非狐精作惡否則不得隨意斬殺，不然山神會責怪降災。
時楚國的達官貴族喜歡飼養珍稀妖物，其中不乏虐待妖物的人。
這自稱米寶寶的妖怪，生的可愛，要是被捉去郢都估計會被賣到勾欄裏，作逗人的玩具。嬋巫不好明說，隻希望這米寶寶趕快走。
然而，妖就是傻，未成年的妖更傻，米寶寶氣的雙頰鼓動，小臉紅撲撲的，還是不肯讓步：“我偏要跟著你——”
“唉———好”嬋巫垂眸長歎，似無奈地朝米寶寶伸手，然而半途丟出一道術法，“好個鬼——”
金光一閃，中間似有一道銀河隔著妖童和嬋巫一行人。那米寶寶不死心要衝過來，卻被彈出幾米遠，紅著眼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見此，嬋巫不語，毫不猶豫地打馬離去。
“大人英明。”黑甲侍衛也紛紛離去，隻留下米寶寶驚呆在原地。
一個初入茅廬的妖物，不知道的東西可多了，她也是一樣。腦內浮現和千年藤妖的對戰，嬋巫心中一緊，用術法加快馬兒的速度。
約莫十裏遠有一個路岔口，這個地方相對空蕩。
月中天，銀輝灑落，路岔口的草地上匍匐著一個布衣老嫗，她沒有腦袋，隻有一截脖頸。看來這就是那個無頭婆婆。
老嫗身前擺放著一塊白布，上麵有幾塊石頭擺成圓圈。等嬋巫騎馬經過時，一道嘶啞的聲音叫住她。
“啾———”嬋巫擺手示意讓侍衛稍微等一下，於是侍衛們後退幾米遠，暫時休息片刻。跳下馬兒，她凝神朝老嫗走去，仔細打量著這無頭婆婆。
“愚婦是無頭婆婆。”隻聽她自報名號，隨後起身又盤腿坐下，伸手憑空變出一隻腦袋，套了上去。
那腦袋麵部肌肉像蒼老褶皺的樹皮，掛在頭顱骨上。眼睛卻極大極圓，正盯著嬋巫看。
“你好。”
“相逢即是有緣，來算一卦罷。”無頭婆婆口中念念有詞，一陣黑煙從她的五官裏冒出，在空中化作一條蛇竄入樹林。
收回視線，嬋巫轉頭再度看向無頭婆婆，月光落在婆子身上像鋪了一層寒霜。
也就一口茶的功夫，無頭婆婆睜眼，開口道：“北國有鼠，善妒善怨，積重難返，回天乏術。執念愈深，算計愈切，竹籃打水，黃粱一夢。”
突然間，舌根一陣發麻。這入秋的月光太過寒涼，她的牙口不好，陡然間感受到一絲冷肅的痛意。
眉目冰冷如染寒霜，嬋巫盯著無頭婆婆，麵無表情地問道：“你是什麼妖？或是鬼怪精魅？”
“愚婦是地仙。”
“哦——叨擾了。”嬋巫飛身上馬，至於信不信就不得而知了。
馬蹄聲飛揚遠去，灰塵紛紛。嘶啞的聲音還在空中回蕩：“一朝放下執念，自可尋到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