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來之前那麼焦急掛念,可是現在看著寶玉,我卻說不出話來了。
他到碼頭去送別我時的情形仿佛就在眼前,可是……此時所有人的心境,處境,都已經與那時完全不同了。
時過境遷,人也隨之改變了。
對著這樣一個雖然臉容上稚氣猶存,眉宇間卻帶著憂色,神情卻坦然從容的寶玉,我一時間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紫鵑倒了一杯茶捧過來,輕聲說:“二奶奶,請用茶。”
我茫然的接過茶杯拿在手裏,怔了一會兒,低聲問:“林姑娘怎麼樣了?這一路勞頓就是身子壯健的人都吃力,她現在情形……可還好麼?”
寶玉的笑容有些苦澀意味:“林妹妹還好,雖然說是以前沒經過這樣的長途跋涉,可是她的精神卻比在府裏的時候還強的多,有時候我都覺得她難撐下來,她卻還能笑著安慰我說沒事,能經的住。果然鳳姐姐你早先說的對,總關在那樣一個宅院裏,人能見的,能聽的,能做的事實在太少,精神苦悶心情抑鬱。林妹妹這些日子心情都是開朗的,雖然日子不象過去那樣過的尊貴精細,和過去比,卻象是整個卸下了一副重擔子一樣。”
“大夫來看過了吧?他怎麼說?”
“大夫說不妨事,吃兩劑藥就可好轉了。隻是西北的氣候就是這樣,隻怕以後犯咳嗽的時候還會多些。”
我點點頭,手指摩挲著那個茶杯的邊兒,停頓了一會兒才問:“那你呢?一別數月,你……還好嗎?”
“我?我當然好,怎麼會不好呢。”他輕聲說,目光卻望著一邊的高腳幾上擺著的一盆蘭草:“隻是,鳳姐姐當時和我說危機將至,我雖然不是對這一切一無所知,可是卻想不到,一切會來的這般快,讓人措手不及。”
我沒出聲,他頓了一頓,接著說:“家中恐怕隻有兩個人真正預見了這一切。一個當然是鳳姐你,還有一個,就是老太太。隻可惜,雖然能夠預見,卻不能真正知道這一切何時發生。家中現在……現在……”
他重複著話語,無法再說下去。
我對自己的前路茫然,寶玉黛玉隻怕更茫然。大家現在都是一樣,沒有根,過去的姓名家世一概都隻能封存在過去,我不是世宦王家之女,賈家之媳,他也不是鍾鳴鼎食的公府少爺,如寶似玉……
我又問了幾句黛玉的病況,紫鵑在一旁機靈的答了幾句話,又說了些他們一路過來多曆風雨,這個丫頭也脫了稚氣,看起來慧黠依舊,卻比從前沉靜了許多。
一切都被那大廈傾倒的滾滾煙塵遮蔽,我們現在都是無依無靠的人。
紫鵑說起他們離府,寶玉原是不肯的,老太太卻強硬的逼著他們快些走。
“寶二爺和林姑娘他們成日說話,都爭著說自己不孝不義,撇下眾人就出來了。卻不知道那些人現在……”紫鵑說了半截也沒有再接著說。